陆扬收回目光，轻轻拍了拍王磊的胳膊，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鼓励：“好了，小磊，该你上场了。记住我们说的，先从最简单的开始，就说买几节五号电池，给家里的录音机或者手电筒用。别想太多，自然一点，就当是平时帮家里跑腿买东西。”

王磊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手心里的汗水似乎能拧出水来。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努力想让自己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脑海里像过电影一样回放着陆扬刚才的每一句叮嘱——“真诚”、“友善”、“生活化”、“不急于求成”。

“扬……扬哥，我……我尽量。”王磊的声音略带沙哑，他用力点了点头，像是给自己打气。

陆扬又补充道：“别怕说错话，也别怕他们不搭理你。就算碰了钉子，也是一次经验。我在对面看着，有什么不对，我会想办法。去吧。”

王磊又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所有的勇气都吸进肺里。他不再犹豫，迈开有些僵硬的步子，朝着B32摊位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明明只有十几米的距离，却感觉走了好久。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几乎要盖过周围市井的喧嚣。

终于，他站定在B32摊位前。那对夫妻中的女人，也就是桂芬，似乎察觉到有人，从一堆花花绿绿的塑料发卡中抬起头来，脸上带着一丝询问的微笑，很自然的市井表情，不带任何压迫感：“小伙子，要点啥？”

王磊的嘴唇动了动，差点把准备好的词儿给忘了。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斜对面旧书摊方向，陆扬正低头翻着一本旧杂志，眼角的余光却似乎一直锁定着这边。这个发现让他稍微安定了一些。

“阿……阿姨，”王磊的声音比预想的要小，也有些干涩，“我……我想买几节电池。”他指了指角落里挂着的那几板“松鹤”牌电池。

“哦，买电池啊！”老板娘桂芬的笑容更热情了些，手脚麻利地放下手里的活计，站起身来，“要几号的？五号还是七号？给啥用啊？录音机还是手电筒？”她的声音清脆，带着点江城本地口音，听着很亲切。

王磊感觉自己的舌头有点打结，努力回忆着陆扬的提示，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五……五号的，阿姨。家里……家里的录音机，听英语磁带用。”他临时编了个理由，觉得这样更像个学生。

“哦，学英语啊，好，好！现在的学生真用功！”桂芬赞许地点点头，转身从挂钩上取下一板五号电池，“我们这‘松鹤’牌的，电力足，耐用，好多人都买这个。你要几节？”

“嗯……先来四节吧，阿姨。”王磊看着那崭新的电池板，心里稍微放松了一些。这老板娘确实比A区的张老板和气多了，至少没让他感觉到那种精明算计的压力。

“好嘞！”桂芬爽快地从电池板上掰下四节电池，用一小块旧报纸熟练地包好，递给王磊，“四节，一块二毛钱。”

王磊连忙从裤兜里掏出钱。他的手还有些抖，数钱的时候差点数错。陆扬给他的钱是零散的，方便他购买小东西。

“阿姨，给您钱。”他把一张一块的毛票和两张一毛的毛票递过去。

桂芬接过钱，麻利地在腰间的布钱袋里找了零，又数了数，确认无误后才收起。她一边找零，一边随口问道：“小伙子，看你面生啊，不是这附近住的吧？”

王磊的心猛地一跳，暗道这老板娘观察力也挺细致。他连忙按照陆扬事先交代过的说辞应道：“啊，是，阿姨。我……我不住这附近，今天跟我一个同学过来逛逛，顺便买点东西。”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随意。

“哦，这样啊。”桂芬点点头，没再多问，把找零的钱递给他，“给，拿好了。”

王磊接过零钱，把包好的电池揣进兜里。他知道，按照陆扬的指示，现在不应该立刻就走，得尝试着闲聊几句，建立一点“脸熟”。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想起了陆扬说的“可以问问最近电池是不是好卖”之类的话题。于是，他鼓起勇气，有些生硬地开口道：“阿姨，我看您这儿……也卖磁带啊。”他指了指角落里那几串“燕舞”牌空白磁带。

桂芬顺着他的手指看了一眼，笑着说：“是啊，‘燕舞’的，空白带。现在听歌的年轻人多，这种带子也还能卖点儿。怎么，你也听歌？”

“嗯，偶尔听听。”王磊含糊地应着，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他觉得自己这搭话的方式太刻意了。

“那敢情好。”桂芬似乎没察觉到他的不自然，或者说她根本不在意，依旧热情地说道，“这‘燕舞’的带子质量还行，价格也实惠。你要是想录歌，这个就不错。”

王磊心想，总算把话题扯到磁带上了。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继续硬着头皮问道：“阿姨，您这磁带……生意怎么样啊？是不是也挺好卖的？”他觉得自己这话问得有点傻，哪有当面问人家生意好不好的。

果然，桂芬愣了一下，随即哈哈一笑，摆了摆手：“嗨，小伙子，你这话问的。我们这种小摊子，谈不上什么好卖不好卖的，就是顺带着卖点零碎，赚个几分几毛的辛苦钱。跟人家那些专做大生意的大老板可比不了。”

她这话一出口，旁边一直低头码放搪瓷脸盆的男摊主，也就是桂芬的丈夫，也抬起头，憨厚地笑了笑，插了一句：“就是，我们这儿啊，主要还是靠这些锅碗瓢盆、毛巾袜子走量。那些电子玩意儿，金贵，我们也不太懂，不敢多进。”他说完，又埋头干活去了，但显然也听着这边的对话。

王磊的心稍微定了定，觉得这对夫妻确实不像A区那些摊主那么“精”。他顺着老板娘的话茬，试探着问道：“哦，是这样啊。那……那这些磁带啊，电池啊，您们都是从哪里进货的呢？是不是也挺麻烦的？”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随意和好奇，就像一个普通学生对这些小生意的好奇。

这个问题一出口，王磊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这已经开始触及比较核心的信息了。他甚至能感觉到斜对面陆扬那边的目光似乎更专注了一些。

桂芬正低头整理柜台上一小堆散乱的纽扣，闻言随口答道：“麻烦倒也谈不上多麻烦。我们这些小东西，还有那边那些塑料盆、暖壶胆什么的，零零碎碎的，自己一样一样去跑，那可真要跑断腿喽！”

她顿了顿，拿起一颗红色的纽扣，对着光看了看，继续说道：“所以啊，我们一般都是从‘二道街’那边几个相熟的大批发户手里统一拿货。像老李家的、大头强他们，门路广，什么稀罕玩意儿都能弄到。我们这些小家小户的，就跟着他们后面捡点儿漏，他们吃肉，我们跟着喝点汤，省心。”

“二道街？”王磊的心猛地一跳，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让自己显得过于惊讶或兴奋，只是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

“对啊，二道街！”桂芬把纽扣扔回堆里，抬起头，有些奇怪地看了王磊一眼，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这个地名这么感兴趣，“怎么，小伙子，你也知道二道街？”

王磊的大脑飞速运转，连忙掩饰道：“没……没有，阿姨，我就是听着这名字……有点像我们那边一条老街的名字，随便问问。”他感觉自己的额头又开始冒汗了。

“哦，是吗？那可能就是巧了。”桂芬不疑有他，毕竟“二道街”在江城做小生意的人群里，算是个半公开的秘密集散地，但对于普通学生而言，确实不太可能知道。她热情不减地继续说道：“那地方啊，东西是真全，从小到针头线脑，大到自行车零件、收音机配件，只要你能想到的，差不多都能在那儿找到。不过啊，那地方也乱，生人去了容易被宰。我们都是熟人介绍熟人，才敢去拿货的。”

王磊听着，心里已经乐开了花。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强压着内心的激动，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对这些生意经一知半解，只是随便听听的普通学生。

“原来是这样啊，阿姨，那您们做生意也真不容易。”王磊由衷地感慨了一句。他觉得，这句感慨是发自内心的，这对夫妻守着这么个小摊，风吹日晒，确实辛苦。

“嗨，讨生活嘛，哪有容易的。”桂芬爽朗地笑了笑，脸上却带着一种满足和认命的平和，“只要勤快点，手脚麻利点，总还能顾得住家。小伙子，你还要点别的什么吗？看看这些手绢、毛巾，新上的花色，学生用也挺好。”她又开始热情地推销起自己的其他商品。

王磊知道，关键信息已经到手，不宜再过多纠缠，免得引起怀疑。他连忙摆摆手，笑着说：“谢谢阿姨，我今天就先买这些电池。下次……下次我再来看看。”

“好嘞！那慢走啊，小伙子！”桂芬依旧热情地招呼着，并没有因为他没买更多东西而有丝毫怠慢。

“阿姨再见！叔叔再见！”王磊礼貌地道别，然后转身，脚步轻快地朝着旧书摊那边走去。这一次，他的脚步不再僵硬，反而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雀跃。

他走到陆扬身边，陆扬依旧低头看着那本旧杂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但王磊能感觉到，扬哥的嘴角，似乎微微向上翘了一下。

“扬哥……”王磊刚想开口，就被陆扬一个眼神制止了。

陆扬合上杂志，随手放回摊位上，对着旧书摊老板点了点头，然后才转身，对王磊低声说：“先别说，离开这儿。我们找个地方，好好合计合计。”

王磊用力点头，心中的兴奋和激动几乎要溢出来。他知道，自己这第一次“初试牛刀”，虽然笨拙，却意外地钓到了一条大鱼！而这一切，都离不开扬哥的运筹帷幄和精准指导。他对陆扬的敬佩，又加深了一层。

两人并肩走出B区那片喧闹而充满生活气息的区域，阳光重新洒在他们身上，带来一片温暖。王磊觉得，今天的阳光，似乎格外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