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接过饼子，掰了一半还回去。

“王大哥，吃不饱，哪有力气唱。”

“嘿，就是因为吃不饱，才要唱啊！”老兵把饼子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唱着唱着，心里那股子火，就没那么难受了！”

他清了清嗓子，用五音不全的调子，扯着嗓子就唱了起来：

“拔陵王，坐高堂，金子银子堆满仓！”

“小兄弟，上前线，骨头渣子喂野狼！”

“说同心，讲同德，转眼就把兄弟卖！”

“拿我头，换官当，老婆孩子归人养！”

歌词简单粗暴，却像一把把小刀子，精准地捅在每个听见的人心窝子里。

周围的难民们，先是沉默，然后一个接一个，也跟着哼唱起来。

声音越来越大，汇成了一股压抑而又愤怒的洪流。

一个负责巡逻的叛军小头目，听到这歌声，脸色大变，冲过来怒吼道：“唱什么唱！都他娘的找死是不是！”

然而，迎接他的，是上百双布满了仇恨与怀疑的眼睛。

那眼神，看得他心里发毛，竟然后退了一步，没敢再多说一句话。

高欢低着头，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冷笑。

种子，已经种下。

接下来，只需要等待它生根，发芽，然后结出最毒的果实。

……

黑山，敕勒部的地盘。

一支规模不小的商队，在一片空地上扎下了营。

商队的首领，正是慕容绍宗。

他没有穿铠甲，而是一身富商打扮，脸上挂着和气的笑容。

在他的面前，敕勒部的首领，一个名叫赫连虎的壮汉，正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车上堆积如山的盐巴和铁锅。

“你们是什么人？”赫连虎的声音瓮声瓮气，“不知道这里，是破六韩拔陵王的地盘吗？”

慕容绍宗哈哈一笑，对着赫连虎拱了拱手。

“赫连首领，我们当然知道。”

“我们是晋阳来的商人，听说六镇的英雄们缺盐少铁，特地送过来，想跟各位英雄交个朋友。”

“交朋友？”赫连虎冷哼一声，“我看是来送死的吧！”

“哎，首领这话就说错了。”慕容绍宗摆了摆手，示意手下打开一袋盐巴。

雪白的细盐，在阳光下闪着光。

赫连虎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

他们用的，都还是又苦又涩的青盐。

“我们家主人，尔朱昭将军说了。”慕容绍宗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奇特的诱惑力。“朋友来了，有上好的盐巴和铁器。若是豺狼来了，那迎接他的，就只有破山军的刀枪了。”

他顿了顿，看着赫连虎变幻不定的脸色，又加了一句。

“这批货，我们可以比市价，低三成卖给赫连首领。”

“而且，我们只跟您做生意。”

赫连虎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起来。

只跟他做生意？

这意味着什么，他心里一清二楚。

这是在拉拢，是在分化！

可那雪白的盐，那乌亮的铁锅，那低了三成的价格，就像魔鬼的爪子，挠得他心痒难耐。

“好！”赫连虎挣扎了许久，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这批货，我全要了！”

当晚，敕勒部的营地里，炖肉的香气传出老远。

而另一边，葛落部的营地里，却爆发了激烈的械斗。

“敕勒部的狗杂种！还我羊来！”

“放你娘的屁！谁抢你们的羊了！”

两个部落，因为“被抢”和“被栽赃”，彻底撕破了脸，打得头破血流。

叛军联盟内部，第一道裂痕，出现了。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

破六韩拔陵的王帐内。

他烦躁地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葛落部和敕勒部火并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这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就在这时，帐帘被猛地掀开。

他最心腹的亲卫队长，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手里高高举着几封用油布包裹的信件。

“真王！真王！不好了！”

“我们在鹰愁谷那边，截获了几个鬼鬼祟祟的信使！”

“这是……这是从他们身上搜出来的！”

破六韩拔陵心中“咯噔”一下，一把夺过信件。

他颤抖着手，撕开油布。

信，是用汉字写的。

但信末的印章和签名，他却认得。

是厍狄部，是乙弗部，还有……还有他最信任的万俟部的首领！

信的内容，更是让他如遭雷击！

那是一封封写给尔朱昭的降书！

信中，那几个部落的首领，用极尽谄媚的语气，表示愿意充当内应，献上他破六韩拔陵的项上人头，作为投靠大魏的投名状！

“噗——”

破六韩港陵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溅在信纸上，如同绽开的血色梅花。

“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双眼赤红，死死地瞪着那些信，像是要把它瞪穿。

“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背叛我！”

亲卫队长跪在地上，身体抖得像筛糠，一句话也不敢说。

巨大的愤怒和背叛感，像毒蛇一样吞噬了破六韩拔陵的理智。

他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内奸！

到处都是内奸！

所有人都想背叛他！

“来人！击鼓！召集所有部落首领！立刻！马上！”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

很快，王帐内挤满了神色各异的部落首领们。

破六韩拔陵一言不发，只是用那双喷火的眼睛，挨个扫过他们的脸。

被他看到的人，无不心头发毛，低下头去。

“很好，都到齐了。”

他猛地将那几封血淋淋的降书，狠狠摔在众人面前的桌案上。

“厍狄！乙弗！万俟！”

“你们三个，该给我一个解释！”

被点到名的三个部落首领，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

他们捡起信，只看了一眼，便魂飞魄散。

“冤枉啊大王！这不是我们写的！”

“这是栽赃！是尔朱昭的毒计啊！”

“我们对真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啊！”

三人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声泪俱下。

然而，此刻的破六韩拔陵，已经被猜忌和恐惧冲昏了头脑。

他根本听不进任何解释。

在他看来，这些辩解，不过是做贼心虚的表演。

“忠心耿耿？”

破六韩拔陵笑得狰狞无比。

“我看你们是想好了退路，准备拿我的头，去换你们的富贵吧！”

“来人！给我把这三个叛徒拖出去！重打一百军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