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志大
第125章 志大
散在长安书坊里的册子,里面的故事说得绘声绘色,比那些说书先生讲的还要精彩。
插图更是传神,将那清河之战的凶险,将薛渭的雄武,刻画得入木三分。
一时间,长安城里,无论是引车卖浆之流,还是戍卫的兵卒,都在谈论着那个冀州刺史、河东郡公薛渭。
与此同时,一封由王猛亲笔书写的表章,也经由驿站,八百里加急,送到了长安的皇宫。
表章里的文字,远比那些市井流传的故事要克制,却也清晰地叙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苻菁如何擅自引重兵攻打汲城。
苻法与张遇又如何被当作诱饵,在清河险些全军覆没。
最后,是薛渭如何不辞劳苦,不计前嫌,率领本部兵马,千里驰援,将二位将军从鲜卑人的追杀中救出。
每一个字,都像是蘸着冰水写成,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冷漠。
可组合在一起,却足以点燃任何人的怒火。
前秦的皇宫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苻健坐在御座上,那张素来宽和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阴云。
他手中的那份表章,已经被捏得变了形。
“混账东西!”
他猛地将表章砸在案上,发出一声巨响。
殿下的几位重臣,大气都不敢出。
“苻菁这是要做什么?”
“他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上,还有没有我大秦的宗室手足!”
苻健的声音,如同咆哮的猛兽。
“为了区区一个汲县,就将阿法和遇儿的性命当作弃子。”
“他这是在用我苻氏宗亲的血,来给自己铺路!”
苻健越说越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来人!传朕旨意,即刻将卫大将军苻菁,给朕召回长安!”
“朕要当面问问他,他到底安的什么心!”
此言一出,一直垂首不语的太尉鱼遵,终于上前一步。
“陛下,息怒。”
鱼遵的声音沉稳而有力。
“兵家之势,瞬息万变。”
“卫大将军此举,虽有不妥,却也是为了尽快拿下汲县,为我大秦在魏国腹心,钉下一颗钉子。”
苻健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他。
“那阿法和遇儿的命就不管了?”
鱼遵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表章上说,二位将军不是已经安然无恙了吗?”
“现在无事而已!”
苻健的怒火再次被点燃。
“若不是那个薛渭,他们两个现在还能不能喘气都不知道!”
鱼遵躬身道。
“陛下,如今冉闵要同时应对北面的燕国,西北面的后赵残余。”
“汲县一失,他便三面受敌,顾此失彼。”
“邺城落入我等手中,指日可待。”
“卫大将军,是当世名将,正在用兵之时,不宜轻易召回处置,以免动摇军心。”
鱼遵的每一句话,都说在了最关键的地方。
苻健胸中的怒火,仿佛被一盆冷水浇下,虽然依旧在燃烧,却不再那般猛烈。
他盯着鱼遵看了许久,然后重重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大殿里,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过了好半天,苻健才疲惫地挥了挥手。
“也罢。”
他睁开眼,眼中的怒意已经消失不见,但心里的怒意丝毫未消。
“叫吕婆楼来。”
“代朕下两道诏书,送去给张遇和阿法,好生宽慰一番。”
东海王府。
苻雄正坐在堂中,与长子苻法,仔细地复盘着清河之战的每一个细节。
这位前秦的丞相,虽然贵为王爵,身上却只穿着一件寻常的黑色裲裆铠,甲叶的缝隙间,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渍。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一般,在地图上移动。
“慕容恪的行军路线,很奇怪。”
苻雄的手指,点在地图上的一处。
“他没有走大路,而是选择绕行了几条极其隐蔽的小道,这不符合他用兵求稳的习惯。”
苻法皱着眉头,沉吟道。
“此人,看似稳重,实则用兵诡诈多变,绝不可小觑。”
就在这时,一名家仆匆匆走了进来。
“王爷,宫里来人了。”
不多时,吕婆楼便带着几名内侍,捧着诏书走进了大堂。
苻雄与苻法起身接旨。
吕婆楼宣读了诏书,内容无非是些安抚嘉奖之词,对苻菁之事,却只字未提。
苻法的脸色,在听到诏书内容的那一刻,便沉了下去。
待送走了吕婆楼,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恨。
“苻菁视我等为诱饵,父王,他真不是个东西!”
苻雄的脸色也同样难看,但他只是瞥了儿子一眼。
“使者还未走远,休得胡言。”
等到外面彻底安静下来,苻雄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冰冷。
“苻菁狼顾鹰视,早有不臣之心。”
“只是,如今天下未定,正是我大秦用人之际。”
“自家的宗室,万万不能先乱了阵脚。”
苻法微微点头,胸中的怒气稍稍平复,随即,他又想到了什么。
“父亲,此次若非薛渭,孩儿恐怕……”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苻雄的目光,也从地图上移开,落在了儿子的脸上。
“这个薛渭,你觉得如何?”
提到薛渭,苻法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感激,有敬佩,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忌惮。
“薛文长,有万夫莫当之勇。”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些。
“骑步双绝,射术尤其精湛,百步之外,贯穿重甲,透骨而出,不过是等闲之事。”
“孩儿亲眼所见,他那闻喜本部兵马,令行禁止,战力惊人。”
“尤其,是他献上的那些玄甲弩,威力巨大,想必他闻喜军中也还藏有一些。至于他那号称虎步的步卒所使的手弩,又便捷好用,三十步内一击必伤……如此推算他闻喜还有多少好东西?”
苻雄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还有那王猛。”
苻法继续说道。
“吕婆楼曾说,此人有王佐之才。”
“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市井传言,朝堂表章,双管齐下,既为薛渭扬了名,又将苻菁置于不义之地,还让陛下发作不得。”
“如此手段,实在高明。”
苻法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压低了声音。
“父亲,您说,区区一个冀州刺史的虚衔,一个闻喜县令的实职,是不是太屈才了?”
苻雄没有回答。
苻法看着父亲深邃的眼神,继续说道。
“而且……”
他的声音更低了,几乎细不可闻。
“薛渭,绝不是一个能甘心屈居人下的人。”
“其志,颇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