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岁若有所思。

她低头望向西方，很自然地想起某些事情，接着目光再来到自己身上那件素黑裙衫上，看着迎风而动的衣袂，思而有所得。

她看着他说道：“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在念出那段话的时候，林拾衣已经做过心理准备。

然而当他被道破话中隐幽心思的此时此刻，还是无法做到从容自若，强调说道：“那天我是因为你才会去到祥和堂的，所以刘修远问我名字的时候，我没办法不想到你。”

穗岁喔了一声。

林拾衣急了，正准备解释下去的时候，听到了一句话。

“在你看来……”

穗岁偏着头，饶有兴致地望向他，轻声念道：“我只是小小的可爱吗？”

林拾衣怔住了，不会说话了。

穗岁似乎没意识到这句话里的别样意思，感慨说道：“都不知道多少年了，我都忘了上一次说我可爱的人是谁了。”

林拾衣鼓起勇气，看着她说道：“你现在就很可爱。”

穗岁挑了挑眉，说道：“不是老气横秋吗？”

林拾衣认真说道：“谁说老气横秋就不能可爱？九师姐整天蹲在门槛上打瞌睡，看上去一脸的老气横秋，但这世上又有谁会觉得她不可爱呢？”

“啧。”

穗岁不再看他，往崖畔走去。

林拾衣连忙追上去。

“你别误会，九师姐她不是人，是猫。”

“呵呵。”

穗岁懒得理会，心想我可比你年长要将近十岁，你还是少年，而我已经不再能被称作为少女了。

虽然事实的确是这么个事实，但你怎敢照着我的话说我老气横秋的？

她越想越是觉得无语，又听着身后的脚步声，直接说道：“你该去准备战胜元祐了。”

林拾衣微微一怔，下意识问道：“你不高兴了？”

穗岁不回头，远眺上京，淡然说道：“你称赞我的可爱不为岁月所左右，这难道不是一件令我高兴的事情吗？还是你觉得我是一个不喜欢讲道理喜欢无故生气的人？”

林拾衣不假思索说道：“你当然是讲道理的人。”

穗岁问道：“那你为什么还不去？”

“之前那么多天都过来了。”

林拾衣理直气壮说道：“这一时半刻有什么好着急的呢？”

穗岁讥讽说道：“你是不是还要和我说，输了也没什么不好的，输完整个世界都清净了，没有人会再来烦你，赢了反而还来得麻烦，又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之上。”

林拾衣迟疑片刻后，说道：“其实我真有过这样的想法。”

穗岁呵呵一笑。

林拾衣说道：“但只是想法而已。”

“换做是最开始到上京时的我……”

他的语气很坦然：“我的确会让这场战斗输掉，安安静静地过完这一年，毕竟元祐名气确实很大吧，我输给他也不会被谁责怪。”

穗岁说道：“但现在的你为夺回宗越的小半身家必须要赢。”

这声音依旧是带着嘲弄的，却不刺耳。

林拾衣突然想起一件事，从怀里取出那根玉簪，说道：“还给你。”

穗岁面无表情说道：“我不习惯把送出去的东西拿回来。”

林拾衣的目光不躲闪，说道：“所以我也不习惯忘记自己答应过的事情。”

穗岁墨眉微微蹙起，问道：“我的话和你的所以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

林拾衣诚实说道：“就是想这么说。”

穗岁沉默了会儿，说道：“是吗？”

“还有就是……”

林拾衣望向她补充道：“我答应的不仅仅是先生。”

穗岁没有说话。

林拾衣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那天在平安桥上，我答应过你的，要赢。”

是的，他从没有遗忘过这句话，始终放在心里。

这是他来到上京后正式答应的第一件事。

穗岁微怔，然后嗯了一声，说自己没忘记。

天黑黑，风吹不停。

临近晌午的上京，灯火却已满城，景色几分奇丽。

她乌黑的鬓发随风轻飘，是天光的绝笔，是洛水的微澜。

林拾衣看得有些出神。

穗岁抬起手，把发丝捋至耳后，想起今天最初见面时的画面。

她拿起那根玉簪，为林拾衣挽起乱了的头发，简单束好。

她往后退了两步，认真地打量片刻后，点头说道：“还挺好看的。”

林拾衣的身体变得十分僵硬，忘了说话。

穗岁正准备开口的时候，想起两人初见那天时的某句话。

——但我很难因为容貌这种事情局促不安。

一念及此，她唇角多出了一抹得意的笑，问道：“我好看吗？”

林拾衣想也不想，下意识抬高声音，脱口而出：“我很好看！”

……

……

穗岁走了，带着她那个渐渐消失的笑容。

她有很多事情需要忙碌，不可能把所有时间都留在风景里，留在两人无边无际的闲聊当中。

林拾衣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便不挽留。

只不过人虽然走了，但话音却依旧徘徊着……纵使在崖畔坐下，让冷风迎面呼啸着吹，可只要他想起最后冲口而出的那四个字，心中还是无法控制地生出一股强烈的无地自容的丢人感觉。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林拾衣深深地叹了口气，忧愁才是淡了三分。

其实他也清楚，以穗岁的脾性，不至于为此记恨。

他主要是遗憾自己没能把该说的话付诸于口，再下一次见面……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所以下次一定要弥补上。

林拾衣这样想着，其实心情还是怅然。

他怔怔地看着山下的风景，看着上京城的万盏灯火，最后对自己说道：“你可真是白痴啊。”

……

……

活着，归根结底是自己的事情。

这是一切的前提。

再有万般缘由也不能为谁而活。

林拾衣知道这个道理，片刻不曾遗忘，便不会无止境地沉浸在那些怅然情绪中。

他清楚记得当下的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那件事是破境。

自养气破境至守一。

是的，林拾衣不准备也不愿意接受元祐的提议，让五天后的那场对战在养气境中进行。

与胜算无关，与骄傲无关，与公平无关。

与他认为这样做真的很没意思有关。

既然要分高下，为何你要在事前先断自己半条腿？

这太无趣。

……

……

林拾衣取出那本旧笔记。

离山客昔年的修行经验就在其中。

要翻开吗？

（大概是30号的中午上架，然后还有两张免费章，由衷感谢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