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略显急促，属于一路小跑过来的柴郡猫。

一道平缓悠长，来自床榻上那具依然沉睡的年轻人类躯体。

趁着那小子睡着，再试一次吧。

李诺毛茸茸的圆脸上看不出表情，他轻易的跃上了床榻，蹲坐在年轻人类躯体的胸膛之上。

他要尝试斩断自己灵魂和里诺.莱克这具身体之间的联系。

这联系建立的那样轻松且莫名其妙，想要斩断，却没那么简单。

他已经尝试过通过拉开两具身体间的物理距离，比如让自己灵魂寄生柴郡猫的身体，然后跑到离伯爵庄园的地方。

结果是，物理距离过远，导致李诺感受到了巨大的灵魂撕扯感，剧烈的痛苦让他瞬间失去意识。

等他再次清醒，自己已经回到斯宾塞庄园。

拉开物理距离的尝试失败，今天他计划进行另外一种尝试。

这是里诺.莱克记忆中的方法：灵魂圣洁简化仪式。

(不得不说，这家伙脑子里真的装了太多稀奇古怪的记忆，知识面之广不像是一个窃贼，倒像是一个学者。当然，歪门邪道方面的学者。)

与那邪恶的解锁仪式不同，这是神圣领域的自我净化仪式，旨在通过向至高真神祈求，得到祂的降福用以切断灵体与宿主之间的非法羁绊。

原本用于人类驱除附身的恶灵，但李诺觉得原理相通——只不过这次，是恶灵想摆脱人类的纠缠。

因为仪式祈求对象是至高真神，所以无需特殊的献祭和要素象征，。

仪式很简单：点燃蜡烛，封闭空间，让双方共处一室，再念诵一段古西伯利亚文净化咒词。

安全、无害——至少里诺·莱克的记忆如此保证。

即便失败，也不会有危险。

默念咒词应该也可以吧。李诺心想。

里诺.莱克的记忆中这个仪式并没有必须大声念诵的要求，否则就麻烦了——毕竟他现在张嘴只能发出“喵喵“声。

他蹲坐在里诺.莱克的胸膛之上，闭上眼，心中默念那段晦涩难懂的咒词。

一遍念完，睁眼。

微弱的橘色烛光在小屋内摇曳，四周毫无反应。

没用？李诺微微失望，决定再来一次。

再次闭眼、默念。

依然毫无反应。

最后一次！他在心中咬牙。成不了就先这样，走一步看一步。

这次，他稍微挪动身体，让四个肉垫精准地压在里诺·莱克的心脏位置。

闭眼，默念——

霎时间，眼前灰蓝色流光暴闪！还未等他念完咒词，一团灰蓝色云雾猛地撞进他的意识。

大脑仿佛被挤压成一团，又被狠狠拍在地上，压平、搅拌、揉搓，最终重新聚合成形。

剧烈的撕扯感和挤压感带来难以忍受的疼痛与恶心，意识碎成千万片......

李诺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灵魂的碎片似乎被重新拼凑完整，他逐渐恢复清醒。

【我若是你，就不会做这样愚蠢的尝试。】

是里诺.莱克的声音。

李诺顿时有种“灵魂出轨被当场捉奸”的尴尬感。

寄生的柴郡猫本能地弓起背，炸开毛发，瞳孔放大，胡须前倾，耳朵紧紧贴在头顶。

【你在我记忆中看到的仪式画面，并非我的亲身经历，只是道听途说的成功案例。步骤未必完整，甚至可能是编造的。

你贸然尝试，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即便灵魂还在猫的身体中，李诺依然能“听”到里诺.莱克意识传递出的信息。

即便他未寄生在他身体上，他们也可以交流了？

他之前做过尝试。

他的灵魂虽然能兼容这两具身体，但当他寄宿其中一具（比如柴郡）时，只能模糊感知另一具身体的状况，无法直接和另一具身体中的里诺.莱克进行交流。

但现在，他们居然能“跨服”交流了？

莫非刚才那个灵魂圣洁简化仪式，没让他们的灵魂链接被斩断？甚至还更紧密了？

李诺欲哭无泪。

【你脑力那些东西，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一点用也没有。】

他强压下被现场抓包的尴尬，试图转移话题。

【那你脑子里的东西就正常吗？】

里诺.莱克显然因为李诺的“背叛”现在情绪不佳，没好气地怼了回来。

【飞机是什么玩意儿？......天上飞的大铁鸟？狗屎，是哪个白痴捅了至高真神花园里的鸟窝吗，把神鸟放出来了？】

【还有你一开始听到我声音时的念头——你以为我是什么？金手指？教你成神的老爷爷？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狗屁的金手指！我他妈只见过八根指被新鲜剁下的两根手指，灰白色裹着血，浓稠的血，一开始是鲜红，过一阵暗红，但都不是金色的！】

【至于教你成神的老爷爷？小子，你不如洗干净屁股去教堂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哪个猥琐牧师老头打着救赎的旗号收你当神仆——供他亵玩的那种！】

【但成神？哈！这世上只有一个至高真神。你不是在做梦，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等等。】

里诺.莱克暴躁的声音突然在意识中停顿。

【妈的，快忘了什么洗干净屁股找老头的事——那特么是老子的屁股！】

【老子的身体好得很，老子的人生精彩刺激。你凭什么嫌弃，宁愿窝在一只猫身上？】

他现在攻击性极强，似乎被李诺一而再的尝试离开而伤透了心。

【你管这叫“好得很”？】

李诺冷笑反驳。

【一具需要定期服用毒药才能续命的身体？几次差点饿死，最后靠偷窃、诈骗和放火活下来的“精彩人生”？】

【你就说服食糖霜后的身体正不正常？】

里诺.莱克反唇相讥。

【你就说我这样的人生和和你之前二十多年按部就班、埋头看小方块和大方块的日子比，是不是更刺激？】

【......】

里诺.莱克口中的小方块是前十几年日夜苦读的指教材书和教辅书。

大方块则是指工作后天天离不开的电脑，他毕业后就是个连休假出门旅游，也会因为临时收到领导信息而蹲在路边改PPT社畜。

李诺懒得再和他解释，他们经历不同，时代和个人认知的局限性也无法逾越。

【或许你的人生丰富多彩。】

他最终说道。

【但我并不想要过这种阴暗罪恶的生活。】

一阵沉默后，李诺没有等到里诺.莱克的下一次反驳。

他忽然有些后悔说得如此直白。

作为21世纪东大出身的普通人，他虽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但至少富足安稳，所以才有机会遵纪守法也能好好活着。

而里诺.莱克的过去人生......从济贫院的孤儿到黑月会的爪牙，每一步都被罪恶和黑暗裹挟。

他的现在和未来，同样也会被厚重的阴霾覆盖，无法逃脱。

另一方面，在19世纪的伦敦，像里诺.莱克这样一个济贫院出身的孤儿，如不犯罪，他又有多少其他方法可以生存下去？

虽然某种程度上，里诺.莱克已经算个好人，在可以选择的情况下，他会选择富裕而非贫穷可怜的目标客户。

但不少时候，作为黑月会的爪牙他也会没有选择。但即使这样，他也会尽他所能的按照自己的方式进行赎罪。

可对李诺而言，成为这样的人需要承受巨大的心理负担。

他理解这个肮脏的世界让纯粹的善良和正直成为奢侈，但理解不代表接受。

参与获取“希望之心”的计划前，他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

最终答应的原因，一方面是他渴望揭破威尔逊阴谋带来的正义感。

他从小就爱看各种推理破案小说，也希望自己能像小说中的侦探一样，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指认真凶。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里诺.莱克和萨克斯比婶婶能拿到续命的糖霜——他们都不算坏人。

但令他恐惧的是，他发现最终萨克斯比婶婶将“希望之心”交给他的那一瞬间，他竟然感受到了成就感。

这不对劲……

他心中警铃大作。

他自诩是现代社会的守法公民，可方才那一瞬的成就感，却让他脊背发凉。

可他明明想做侦探......不是想做贼和骗子啊。

——我是不是正在被宿主同化？

这才是他急于逃离的最主要原因。

他害怕自己很快会把持不住，彻底沉沦在这罪恶的泥沼中......

【我或许不是个至善纯良的人，但至少，我不认为自己是个恶人。】

里诺.莱克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几分无奈。

【而且，现在你面对的情况难道不是——你根本就没有选择吗？】

【和我一样，没有选择。】

【你尝试过，你无法理开这具身体。就像我尝试过，我无法摆脱我的命运。】

【不管你愿不愿意，你的灵魂已经和我的身体绑定了。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贼。】

李诺沉默。

他说得对。

至少眼下，自己别无选择。

他现在只能继续寄生在这具躯壳里，操控里诺.莱克的身体生活下去……

他们是一条船上的......

【虽然你脚踏着两只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