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暗潮涌动
第26章 暗潮涌动
门内的檀香比外面更浓些,混着松脂的清苦,路路的后颈立刻绷成弓弦——这是他逃亡半年来养成的本能,陌生的气味总让他想起被追杀时躲进的那间香料铺子,那时他缩在桂皮与八角的麻袋里,听着追兵的皮靴声擦着鼻尖过去。
“坐。”西罗的声音像块温玉,轻轻压住他的紧张。
路路这才注意到屋里只有两人——西罗倚在软榻边,月白锦袍垂落如瀑,膝头摊着本《大陆战史》,书页被风掀起半角,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批注;加仑已经退到门边,琉璃灯搁在案上,暖光将青玉案上的青瓷茶盏照得透亮,盏里浮着几片未沉的碧螺春。
“手。”西罗抬了抬下巴。
路路这才惊觉自己还攥着方才演武时擦破皮的左手,指缝间渗出的血珠已经凝成暗红的痂。
他慌忙松开手,却见西罗不知何时已取来青瓷药罐,竹簪挑开罐盖,药香混着薄荷的凉涌出来:“加仑说你抖得厉害,是疼得狠了?”
路路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逃亡路上被佣兵用皮鞭抽断肋骨时,罗德站在旁边笑:“小少爷细皮嫩肉的,碰破点皮就哭?”可此刻西罗的指尖比药汁还轻,沾着药膏抹过他掌心的伤口,连结痂都没蹭掉——他突然意识到,这个总带着雾的太子,原来连给人上药都要挑最不疼的手法。
“疼就说。”西罗的眼尾随着动作微微上挑,像只懒猫。
路路这才发现他左眼角有颗极小的朱砂痣,藏在眼尾褶痕里,方才在演武场隔得远,竟没看清。“不疼。”他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比马厩里的老黄狗咬得轻。”
西罗的手顿了顿,突然笑出声。
那笑不像演武场上端着的太子,倒像隔壁书院里偷溜出来的贵家公子,连眼角的朱砂痣都跟着颤:“老黄狗?
你倒会找由头。“他取过棉帕替路路擦手,帕子上绣着极小的并蒂莲,针脚细密得像用蛛丝绣的,”加仑,把午膳端来。“
加仑应了一声,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案上的《大陆战史》哗啦翻页。
路路这才注意到书页间夹着半片干枯的蓝鸢尾——和他母亲前王后玛丽苏最爱的花一模一样。
他的手指无意识攥紧帕子,水晶坠子突然在颈间发烫,烫得他后背沁出薄汗。
“在想什么?”西罗的声音突然近了。
路路抬头,正对上那双没了雾的眼睛,里面的小火苗烧得更旺,“你方才摸坠子的样子,像在摸什么宝贝。”
路路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这才想起方才在演武场,自己无意识摸坠子的动作定是被西罗看了去。
那坠子里藏着罗尼国的密信,是他逃亡时母亲塞进他手里的,此刻正贴着心口发烫,像在提醒他危险。“是...母亲给的。”他垂下眼,“她走得早。”
西罗没再追问。
加仑端来的午膳是山药粥配酱瓜,粥熬得稠稠的,米粒都化在汤里,路路喝到第二碗时,后颈的弦慢慢松了。
他想起昨晚在马厩,老车夫给他的冷馒头硬得硌牙,此刻却觉得这碗粥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暖。
“困了?”西罗看着他打哈欠,眼里的火苗软成春水,“去里间睡会儿。”里间的床榻铺着狐皮褥子,枕头是新晒的,有太阳的味道。
路路躺上去时还有些犹豫,直到听见西罗在门外对加仑说:“莫要让人来吵。”这才闭了眼——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在软床上安心睡觉是什么时候了。
等路路的呼吸变得均匀,西罗才轻手轻脚推开门。
少年蜷成只小猫,额前的碎发沾着粥香,水晶坠子从领口滑出来,在阳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西罗站在床边看了会儿,突然伸手替他把滑下去的毯子往上拉了拉,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发顶,软得像团云。
“殿下。”加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理查家的小公爷到了。”
西罗最后看了眼床上的人,转身时锦袍扫过床沿。
外间的法兰克正站在青玉案前,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银纹匕首——那是理查家族的族徽,刻着衔尾蛇的图腾。“殿下。”他单膝跪地,“您召属下来...”
“起来。”西罗坐回主位,指节在案上轻叩两下,“明日演武场的比试,你替我护着个人。”
法兰克的眉峰跳了跳:“谁?”
“麦克。”西罗说出路路的化名时,目光扫过里间的门帘,“罗尼国的二王子,路路。”
法兰克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起今日演武时,那个总缩在队伍最后的少年,挥剑时手腕发颤却不肯退后半步。“殿下...您是说...”
“他的水晶坠子,”西罗指尖点了点案上摊开的《大陆战史》,里面夹着的蓝鸢尾在光下泛着冷色,“和罗尼前王后的私印一模一样。
玛丽苏王后当年最爱的,就是用蓝鸢尾花瓣拓印密信。“
法兰克的后背沁出冷汗。
理查家族世代为将,他自然知道罗尼国与本国的边境纠纷——现任罗尼王普多为了上位,毒杀了自己的兄长,也就是路路的父亲,如今正四处追杀可能威胁他王位的路路。
若路路死在本国演武场,普多必定借机宣战;可若路路活着...
“您要属护他周全?”法兰克的声音发紧。
“不止。”西罗的目光像把淬了冰的剑,“明日比试时,我会当众揭穿他的身份。
你要护着他,直到他安全离开演武场。“
法兰克的手指攥紧了袖口。
他突然明白西罗为何选自己——理查家族的军队驻守边境,若罗尼国兴兵,首当其冲的便是他们。
可保护敌国王子...这是要把理查家族推到风口浪尖。“殿下,这...”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西罗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普多的野心不止于罗尼,他和北境的狼人部落签了密约。
路路活着,就是罗尼国内反对普多的势力最好的旗帜。“他拍了拍法兰克的肩,”理查家的剑,不该只砍敌人,更要砍破阴谋。“
法兰克喉结滚动。
他抬头时,正看见里间门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路路半张睡脸——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像极了他十二岁那年在边境救下的小狼崽,明明怕得发抖,偏要龇着牙装凶。“属下定当尽力。”他低头行礼,声音里多了几分坚定。
离开西罗住所时,法兰克的脑子还嗡嗡作响。
转过垂花门时,肩头被人拍了一掌,他惊得差点拔剑,回头却见是派翠克——那小子指节上还沾着石粉,显然刚从武器库出来。“发什么呆呢?”派翠克挤眉弄眼,“我可看见你从太子殿里出来了,是不是得了什么美差?”
法兰克扯了扯嘴角:“美差?
你倒是说说,替人挡刀子算不算美差?“
派翠克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胳膊肘捅了捅他:“说真的,麦克那小子...你觉不觉得他像海登?”海登是三年前战死的少年将军,以一柄青锋剑闯过七座敌营,死时不过十七岁。
派翠克崇拜他,连剑穗都系成和海登一样的鸦青色。
法兰克心里一沉。
他想起西罗说的“揭露身份”,想起明日演武场可能掀起的血雨腥风,突然抓住派翠克的手腕:“你记住,不管明日发生什么,你只当自己是海登的崇拜者。
别的...别多想。“
派翠克被他抓得皱眉:“你毛病啊?
我本来就只崇拜海登!“他抽回手,指了指演武场方向,”走了,去看看麦克的剑磨好了没——那小子的剑刃卷得跟狗啃似的,也不知道怎么练的。“
法兰克望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他摸了摸腰间的银纹匕首,衔尾蛇的图腾硌着掌心——这是责任,也是枷锁。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往自己的营帐走,靴跟叩在青石板上,声音像敲在心上。
里间的路路是被茶香唤醒的。
他迷迷糊糊睁眼,正看见西罗坐在床边,手里端着茶盏,见他醒了,便笑着递过来:“醒了?
这茶是我让人从南方新运来的,尝尝。“
路路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杯壁的温,突然想起方才睡着前,有双温暖的手替他盖过毯子。
他低头喝茶,茶沫沾在嘴角,西罗突然伸手,用指腹替他抹掉:“明日比试,你只需护着自己。”他的声音轻得像片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剩下的,交给我。”
路路的心跳又快了起来。
他望着西罗眼角的朱砂痣,突然觉得那簇小火苗烧到了自己心里,烫得他眼眶发酸。“好。”他轻声说,把茶盏递回去时,水晶坠子在颈间晃了晃,“我信你。”
西罗的眼底闪过什么,很快又被温柔盖住。
他站起身,整理了下衣袖:“时候不早了,你该回营帐了。
加仑会送你。“
路路跟着加仑走出院子时,暮色已经漫上来。
演武场的旗幡在风里猎猎作响,他站在队伍末尾,望着周围陌生的面孔,突然有些心慌。
他无意识地绞紧腰带,目光在人群里搜寻——派翠克的鸦青剑穗?
法兰克的银纹匕首?
或者...西罗月白的锦袍?
晨雾未散的演武场,明天会有什么在等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