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凝固了。

摄政王府的书房之内，烛火静静地跳动着，将多尔衮那张阴晴不定的脸，映照得如同鬼神。

他紧紧地握着那枚传国玉玺，那冰冷而又温润的触感，从掌心，一直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血，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腾、燃烧。

皇权。天命。

这两个他追逐了一生，却又被束缚了一生的词汇，此刻，就这么真实地，被他握在了手中。

他看着眼前的叶尘。

这是他的儿子。他唯一的，也是他从未真正看懂过的儿子。

他曾以为，他是一把锋利的刀，可以为自己披荆斩棘。

他又曾以为，他是一头羽翼渐丰的雏鹰，有了自己的野心，想要挣脱自己的掌控。

可他做梦也想不到，这头雏鹰，飞上云霄之后，衔回来的，竟是这片大地上，最至高无上的荣耀，并亲手，将它献给了自己。

“父王，儿臣以为，大清的江山，若想万世永固，便需要一位真正的雄主来掌舵。而非一个……需要坐在母亲怀里，才能安稳的孺子。”

叶尘的话，如同魔咒，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的脑海中回响。

多尔衮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一幕幕的往事，如同走马灯一般，在他的眼前飞速闪过。

他想起了盛京的皇宫之内，兄长皇太极临终前，那双充满了不甘与托付的眼睛。

他想起了议政王大臣会议上，他与豪格，为了那把空悬的龙椅，进行的殊死搏杀。最终，他以退为进，扶保了年幼的福临，却也从此，将自己置于了“权臣”这个尴尬而又危险的位置上。

他想起了入关之后，自己身先士卒，南征北战，为大清打下了这花花江山。可换来的，却是朝堂之上，那些满洲亲贵们，无穷无尽的猜忌与提防。

他累了。

每日里，他要批阅堆积如山的奏折，要权衡各方势力的利益，要应对来自慈宁宫那无形的压力，甚至还要提防着，不知会从何处射来的暗箭。

但，他更不甘心。

凭什么，自己亲手打下的江山，要让一个孺子，和一个女人，在背后坐享其成。

凭什么，自己要背负着一个“权臣”的名声，终日替人操劳，处处受制。

不。他不甘心。

多尔衮眼中那燃烧的欲望火焰，在经历了短暂的挣扎之后，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到了顶点。

是的，儿子说得对。

这天下，需要一个真正的雄主。

而自己，就是那个雄主。

他看着叶尘，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种近乎于“同谋者”的、炽热的认同。

他缓缓地，将那枚传国玉玺，重新放回了锦盒之中，然后，盖上了盖子。

这个动作，让叶尘的心，猛地一紧。

他想起了某位清史学家对多尔衮的评价：以翼戴冲人自任，其功高而不干帝位，为自古史册所仅见。

这话明着是夸多尔衮的，但叶尘读到的时候，总感觉是在骂多尔衮“怂包”。

然而，多尔衮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心，重新燃起了希望。

“此事，干系太大。”多尔衮的声音，沙哑，却又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感，“玉玺，你先带回去，妥善保管，绝不可让第三个人知道。”

他没有拒绝。

他只是选择了，暂时搁置。

他走到叶尘面前，伸出那只曾掌握着无数人生死的大手，重重地，拍在了叶尘的肩膀上。

“你说的，都对。”

“但，时机，还未到。”

他看着叶尘，眼中，闪烁着顶级权谋家的，冰冷与决绝。

“孝庄，不是寻常女子。福临，虽是孺子，却也是两黄旗誓死效忠的君主。此事，若无万全之策，一旦发动，便是我等父子，万劫不复之日。”

叶尘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知道，这既是父亲的顾虑，也是对他的……最终考验。

“你想要我坐上那个位置，你想要当这个开国太子。”多尔衮的目光，变得锐利无比，“那你就要向我证明，你有这个资格。你有足够的力量，在我登基之时，替我……压制住所有反对的声音。”

这，便是他的条件。一个看似冠冕堂皇，实则充满了血腥味的条件。

他要叶尘，继续去扩张势力，去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去成为那把悬在所有反对者头上的利剑。

他没有让叶尘去干脏活。

因为，他是一个真正的枭雄。他要的，不是一个被天下人唾骂的“篡位”，而是一场名正言顺的，由自己的儿子，率领着文武百官，百般劝进，自己再三推辞，最终“迫不得已”才接受的……禅让。

他要让福临，“心甘情愿”地，将皇位，让给他这位“劳苦功高”的皇叔父。

叶尘的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他知道，自己的计划，成功了。

他成功地，将父亲的野心，彻底点燃。他也成功地，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个可以继续“名正言顺”地扩张势力的，黄金时期。

他对着自己的父亲，那个即将为自己扫清所有障碍的“破壁人”，深深地，躬身一拜。

“儿臣……遵命。”

在说出这四个字的瞬间，父子二人之间，仿佛达成了一种无声的，心照不宣的契约。

多尔衮终于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压抑已久的，即将得偿所愿的狂喜。他走回书案，将那枚传国玉玺，重新拿了起来，放在烛火下，痴痴地看着，仿佛在看自己一生的倒影。

而叶尘，则缓缓地，退出了书房。

当他走到门外，重新沐浴在黎明前那冰冷的空气中时，他的脸上，才露出了一丝，无人察觉的，极其复杂的笑容。

他知道，历史的车轮，已经被他，用一种最极端，也最危险的方式，推向了一条全新的，无人知晓的航道。

旧世界的丧钟，即将敲响。

而他，将成为那个，站在废墟之上，亲手开启新篇章的人。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