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青石街的晨雾还未散尽，唐奇就着豆浆啃完半块油糕，指腹被匿名信的蜡封硌得生疼。

信是用教堂唱诗班的羊皮纸写的，墨迹带着股松烟墨的苦香，最底下压着片褪色的金箔——正是他“画中藏戏“手法特有的灵韵标记。

“有人用我的路子挑战教会？“他把信纸往李芙面前一推，豆浆碗在木桌上划出道水痕。

李芙垂眸扫过“街头圣像“四个字，指尖轻轻叩了叩金箔边缘：“金箔掺了三成分的铜，不是教会工坊的。“她话音未落，街尾突然炸开片惊呼。

“神迹！圣徒显灵了！“

唐奇抹了把嘴，绘魂眼在眼底微微发烫。

他拽着李芙挤进街角，入目是面斑驳的教堂外墙——本该慈眉善目的圣徒像正像被风吹皱的绸缎，鼻梁时而高耸如鹰钩，眼尾时而耷拉成醉汉，嘴角的弧度在悲悯与嘲讽间来回拉扯。

围观的老妇划着十字后退，卖花姑娘的蓝布包掉在地上，粉玫瑰滚到圣像脚边，被突然凝实的阴影碾碎。

“这手法...“唐奇踮脚凑近，指尖几乎要碰到墙面。

灵韵脉络像错乱的琴弦在他视野里跳动，明明是静态的壁画，竟同时散发着油画的厚重、绣品的细腻，甚至还有戏文唱词的韵律感。

“看啊！这才是真正的圣徒！“

沙哑的嘶吼穿透人群。

唐奇转头，看见个断臂老者正踉跄着往墙根挤。

老人左袖空荡荡地飘着，右手指节暴起如树根，指甲缝里嵌着炭灰——那是长期握笔的痕迹。

“你们只肯膜拜一个模样，不过是奴隶罢了！“老人突然举起断臂，残肢上的疤痕像条扭曲的蜈蚣，“当年我在圣像委员会说'信仰应有千万面孔'，他们就砍了我的手！“

“邪徒！“人群里穿出脆生生的斥骂。

扎着羊角辫的少女莉娜挤到最前，胸前的十字架晃得人眼花，“圣像是神的投影，怎可如此亵渎？“

话音未落，圣像的面容突然定住——竟是莉娜七岁时的模样。

画面里的“小莉娜“正蹲在井边，把偷来的面包掰给流浪狗，远处传来母亲的斥骂声。

莉娜的脸“刷“地惨白，后退半步撞翻了糖画摊，热糖浆在青石板上拉出条金河。

唐奇的绘魂眼突然刺痛。

他捂住右眼，那些错乱的灵韵脉络竟在视野里分层展开：最表层是教会标准的“光感圣像法“，像层镀金的玻璃；中间层浮着细密的针脚，正是失传的“心镜绣纹术“；而在最深处，道若隐若现的银线正蜿蜒游走——和母亲绣品上的“原初绣纹“分毫不差！

“唐奇？“李芙扶住他摇晃的肩膀，指尖触到他后颈的冷汗。

他抓着李芙的手腕，声音发颤：“我娘...我娘的绣纹在里面。“

“啪！“

颗小石子砸在圣像左眼位置。

扎着补丁围兜的画童小豆扒着人群缝隙，举着沾泥的手傻笑：“我阿爹说，画坏了就要砸！“

整面墙突然发出瓷器碎裂的声响。

唐奇抬头，只见圣像表面裂开蛛网般的细纹，道半透明的光影从中飘出——那是团扭曲的轮廓，时而像翻卷的画轴，时而像断裂的琴弦，最中央嵌着块焦黑的残页，隐约能看见“崩坏“二字。

“快跑！

邪灵现世了！“卖鱼佬的铜盆砸在地上，人群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作鸟兽散。

小豆被人流冲得打了个转，眼看要撞向墙根，李芙反手捞住他后领，像拎小鸡似的提到怀里。

“那是...规则之灵的碎片。“唐奇盯着飘在空中的光影，喉结滚动，“我在《崩坏残卷》里见过描述，这是被封印的艺理本源。“

“肃静！“

冷喝如重锤砸下。

红袍修士从街角转出来，绣着十字的法袍扫过满地狼藉。

他指尖弹出道金光，诺亚的笑声突然卡在喉咙里，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老人的残肢剧烈颤抖，嘴角溢出黑血——那是“静默咒纹“的反噬。

“异端画作，当以净化。“修士举起镶着水晶的法杖，圣像表面开始渗出金色光雾，“至于你们...“

唐奇突然摸出怀里的炭笔。

他半蹲着，在圣像脚边快速涂抹——圆头圆脑的圣徒，歪歪扭扭的光环，手里还捧着个缺了口的饭碗，活像街头讨饭的小叫花子。

“你疯了？“李芙瞪大眼睛。

“教会用规则锁死灵韵，我就用最没规矩的东西破！“唐奇手腕翻飞，最后笔点在圣徒的笑涡上，“艺术要是没了人间烟火气，跟块石头有什么区别？“

金色光雾突然凝滞。

圣像上的扭曲面容缓缓舒展，最终定成个眯眼笑的胖老头，像极了巷口卖胡饼的张老爹。

那团光影碎片突然剧烈震颤，发出孩童般的呢喃：“自由...即真理。“话音未落，它便如晨雾般消散，只在唐奇眼底留下道银光。

“这是...？“唐奇下意识去揉右眼，却发现视野里的灵韵脉络变了——原本清晰的单一线条，此刻竟像被打碎的镜子，每片碎片里都映着不同的色彩。

李芙担忧地凑近：“怎么了？“

“没事。“唐奇扯出个笑，可掌心的冷汗还是洇湿了炭笔。

他望着逐渐恢复平静的圣像，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支陪他熬过无数个寒夜的炭笔，此刻在晨光里泛着温柔的微光。

街角传来卖糖人的吆喝，甜丝丝的香气里，唐奇听见某种细碎的响动——像是千万根绣针同时刺破绸缎。

他抬头，看见远处王都中心的方向，有银线正顺着城墙砖缝，缓缓攀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