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郑泌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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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清流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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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的时间,是胡宗宪从台州出发,赶到台州的时间。

而信件从杭州府出发,送到胡宗宪手中,也需要三天。

换而言之,新安江两岸民众,已经在洪水中泡了六天!

这六天,马宁远吃住在新安江大堤上。

指挥着两个千户,将源源不断赶来的民众驱离。

民众们带着农具,想要封堵溃堤。

可官兵有刀剑,他们敢怒不敢言。

民怨在积聚,如洪水一般。

淳安、建德等地知县涉水赶来,也被马宁远骂走。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为了杭州府的安危,为了推行改稻为桑,他必须毁堤淹田。

淹了田,改稻为桑就成了。

种了桑苗,产出生丝来,不比种水稻要强?

等到民众收入增加了,才会感恩戴德,知道这个国策的真正好处。

这些泥腿子,如女人一般,头发长见识短,哪里知道朝廷的良苦用心。

他们被眼前的一点危机所蒙蔽,根本不明白胡总督的远见。

直到胡总督一脸疲惫地出现在他面前,平静地将他收押。

“不要封!这是改稻为桑的国策,你们都退下!”

马宁远被两个军士,反剪双臂,依旧在奋力挣扎。

“改稻为桑的国策,让你这么干么?”

胡宗宪声音嘶哑,一路赶来,整个人靠一股精气神撑着。

“卑职不明白!”

马宁远尝试挣脱军士的押解,没有成功。

“圣上要求您改稻为桑,您为何躲到台州大营?省里签了政令,您为何置之不理?河道衙门奉令执行,您为何阻止?您既然不管,为何不让卑职放手去干?”

马宁远心有疑惑,才会被趁虚而入。

正是因为不明白,所以才稀里糊涂炸堤淹田。

“好啊,真好,我当年就选了这么一个蠢货!”

胡宗宪无限后悔道。

若是知道此时此刻,他宁愿让马宁远被雨浇死!

“你觉得我是在躲?我躲得了么?改稻为桑是国策,抗倭难道就不是军国大事?”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改稻为桑么,这是官逼民反!”

胡宗宪厉声道。

他看着一双双愤怒的眼睛,咬牙切齿的模样。

民怨在这个时候,具象在每一个人身上。

其中有一个熊背蜂腰的男子,名为齐大柱。

其手握铁叉,更是在组织贫民,等待堵上溃口。

“你是听省里的政令么,你是怕丢了乌纱帽!”

胡宗宪戳着马宁远的脑袋,呵斥道。

“河道奉令,谁的令?是我的,还是你的,又或者有人的?被人当枪使的蠢货!”

胡宗宪越说越来气,平静的脸皮下,是滔天怒火。

“放手让你去干,干什么,干成现在这个样子?毁堤淹田,你有多少个脑袋,能顶住?”

胡宗宪恍若被抽走了全身力气,无力再骂。

他要抓紧时间,赶紧把溃口堵上。

接过现场指挥权,胡宗宪立马组织人员,开始封堵溃口。

被驱赶却不愿离去的民众,见到有人封堵溃堤处,纷纷加入进来。

齐大柱身先士卒,招呼大家一起上。

在胡宗宪的号召下,越来越多的民众参与进来。

看着他们黝黑的脸,胡宗宪恨不得,立马将蠢驴马宁远剁成肉酱。

时间过去了六天,江中水位已经降落大半。

但河水高出地面丈余,仍旧慢慢地灌入河流两岸。

水流不再湍急,像刚骑完扬州瘦马的何茂才,慢慢吞吞,心满意足。

军民合力,打下木桩,再填入石料,溃堤缓慢合拢。

只是,溃堤的不是只有这一处。

随着消息不断从传来,一个个事实摆在马宁远面前。

沿江两岸,大大小小溃堤九处。

将整个严州府的六个县,淹了一个透心凉。

幻想着得到万民伞,得到胡宗宪认可,得到布政使的马宁远,头发凌乱,喃喃自语。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明明只炸了一个副闸,为了防止其扩大,日夜守护在此处。

明明是只淹了几块荒地,怎么成了淹了严州府六县?

事实摆在眼前,让他颓然跪在泥泞的大堤上。

没人在乎他,大家忙着加固大堤。

两位压着他的军士,见其不再反抗,于是用绳索绑了他,系在一根立柱上。

报告俞大猷,得到同意,他们也参与到大堤加固中去。

与其浪费时间看着一个罪人,倒不如去帮一帮民众。

俞大猷看了一眼,神色灰败的马宁远,心中叹息。

又是一个牺牲品,一条落败的狗。

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小雨。

这场清明雨,时断时续。

雨越下越大,直到将马宁远彻底打湿。

他像一只落汤鸡,直到有一把雨伞,帮他遮出一方净土。

马宁远抬头,看到了一张疲惫劳累的脸。

二十多年前,他刚到任第一个知县,被地方豪强劣绅摆了一道又一道。

他心灰意冷地离开,在路上,遇到了胡宗宪。

也是这样一个雨天,同样是被浇成落汤鸡。

胡宗宪递过来一把雨伞,然后躲在屋檐下,低着头,夸赞春雨贵如油。

当时,他们聊了很多,但有一句话,马宁远记忆至今:

“你呀,连豪强劣绅都斗不过,不适合当官!”

马宁远梗着脖子,不认同胡宗宪的话。

他觉得,他只是缺少一个好机会,无法发挥一腔抱负。

“那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再试一试?”

胡宗宪温和说道。

马宁远郑重点点头,随后跟着胡宗宪,走南闯北,直到坐到了杭州知府的位置上。

今时今日,恍若,往时往日。

“总督,我愿以死谢罪。”

马宁远的悔恨的泪水混着雨水,缓慢流下。

“我不是来救你的,我是来救浙江百姓的!”

胡宗宪很累,可出了这档子事,他只能放下手中一切,马不停蹄地赶过来。

能救多少,算多少。

“我,愧对浙江父老!”

马宁远痛哭道。

“想死,想赎罪,那先看一看,你面对的到底是人,还是鬼!”

胡宗宪一挥手,俞大猷立马上前,将他押走。

“保护好,处理完这里的事情,立马回杭州府!”

胡宗宪说完,太过劳累,一头栽倒在大堤上。

浙江杭州总督府,胡宗宪脱去甲胄,换上宽大的便服。

他躺在躺椅上,腿上盖着毛毯。

清明已过,气温逐渐回升。

许多人已经开始换上短衣短袖,迎接浙江闷热的夏日。

而他因劳累、受风寒,反而要厚衣保暖。

咳咳,胡宗宪轻咳两声。

即便喝了汤药,将病痛压下去一些。

可病症一直不曾好转,只能如此拖着。

胡宗宪书房,被一道帘子,一分为二。

马宁远梳洗打扮一番,头发锃亮,胡子也修建成他喜欢的样子。

他坐在书桌前,正在写供词。

胡宗宪邀请郑泌昌和何茂才过来,商量严州府的事情。

他要让马宁远看清楚,这两人到底是什么货色。

死,至少也要当一个明白鬼。

郑泌昌接到通知,放下手中一切,早早赶到。

只是,何茂才似乎有事情要忙,到了约定时间,还没赶到。

反倒是马宁远,已经按照胡宗宪的要求,写好了供词。

严州府六县被淹,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被压下来。

而且,谭纶被安插在浙江官场,若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会第一时间上报的。

作为清流的得力干将之一,谭纶此时任台州知府。

他的信,八百里加急,直达京城,送到了裕王手上。

看完密信,裕王立马招来徐阶、高拱、张居正议事。

清流,要有所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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