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鹰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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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石魂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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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奔波多年,回家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好像冥冥之中有一股神秘的声音呼唤着我:回家,回家,回家.....终于,我还是踏上了回乡的归途。

在第三日的清晨,车在盘山路上颠簸,故乡的气息终于透过车窗钻了进来——野薄荷的清冽与泥土厚重的芬芳混杂着,扑面而至。我凝望着窗外,心中一阵阵悸动,离家越来越近了。车绕过一个急弯,视野骤然开阔,老鹰岩赫然耸立前方。它如一只巨大的雄鹰,振翅欲飞却又被无形力量凝固于此,昂首凝望着远天深处。朝阳初升,金色的光芒为它镀上辉煌的轮廓,山间的岚气轻盈浮动,似乎被这石鹰凝然如铁的目光穿透、拨散。岩体粗粝,风雨在它身上刻下斑驳而深刻的印记,宛如大地裸露的筋骨。在它前方,散落的石块拼凑成一个沉睡女子的身形,柔美安详,与老鹰岩的刚毅沉默形成了奇异的呼应。

车子终于停靠在山脚下,我下车走向老鹰岩。当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粗粝的岩面,一种奇异的暖流,竟穿透皮肤,直抵心腑。这暖意绝非阳光所赐,倒像是岩石深处千年未熄的心跳余温。

“新禾?是田家新禾回来了?”苍老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我转身,七公叼着烟斗,眼角的皱纹里盛满了笑意。他手中的烟斗明明灭灭,青烟袅袅升腾,目光却长久地停留在老鹰岩上,仿佛要穿透那嶙峋的骨骼,触摸到内里某个滚烫的誓言。

“七公!”我忙应道。

“回来好哇,”七公点点头,烟斗朝老鹰岩方向轻轻一点,“这老伙计,念着你们这些飞出去的雀儿呢。”他布满老茧的手掌抚上岩壁,动作带着一种熟稔的温柔。“来,坐坐,听我这把老骨头再絮叨絮叨它的旧事。”

我们坐在岩石投下的巨大荫凉里,七公深吸一口烟,烟雾缭绕中,目光飘向云雾深处,声音沉缓而悠远:“老话传下来,千年以前,这山还不叫这名字,住着一位有古巫之血的姑娘,人都唤她‘云岫’……”

苍鹰吟

铁翼曾裁云万里,

苍眸睥睨瞰大荒。

忽逢山灵清辉满,

俯首甘敛九天罡。

共沐烟霞朝复暮,

人间岁岁换星霜。

岂容邪祟摧玉树?

骨作青峰魂是芒!

七公苍老的声音在寂静中低回,仿佛真引来了千年前的风声。他说那时此地,邪秽之气偶生,如毒藤般悄然侵蚀山林生气。终于有一年,瘟病诡异地蔓延开来,草木凋零,牲畜萎靡,连人也开始面黄肌瘦,山乡陷入无声的恐惧之中。云岫姑娘,那位承袭了古巫血脉的山灵守护者,毅然决定以身祭山。

她选择了鹰岩之巅作为最后的祭坛。祭礼将启之时,她身着素衣,立于危崖边缘,山风鼓起她宽大的衣袖,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风归去。她目光澄澈,平静地投向天际,投向那一片她以生命守护的热土。

就在此刻,一声穿云裂石的清唳撕破凝滞的空气!巨大的苍影破开浓云,挟着九天罡风俯冲而下——正是那只常伴云岫左右的灵鹰!它铁铸般的翅膀奋力拍击,卷起狂澜,锐利如电的目光死死锁住祭坛中心,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猛地撞向祭坛旁一块耸立的巨石!

惊天动地的巨响在山谷间猛烈回荡,撞得人心魂俱颤。炫目的强光骤然爆发,刺得人睁不开眼。光芒渐敛,尘埃落定,只见那灵鹰巨大的身躯已与山岩融为一体,姿态凝固在撞击的最后一瞬,头颅依然高昂,双翼呈守护之姿伸展,目光如铁,穿透时空般望向远方,牢牢地覆盖住祭坛的方向。而那传说中云岫姑娘玉殒香消之地,大大小小的山石散落,竟也奇妙地聚拢成一个女子恬然安卧的轮廓。

七公的声音停住了,唯有他烟斗里细微的“咝咝”声在巨大的寂静中低吟。我久久凝视着老鹰岩嶙峋沉默的躯体,指尖再次无意识地抚上岩壁。那奇异的暖意依旧,此刻却仿佛带着灼痛,直透心底。千年风刀霜剑,未能冷却这岩石深处蕴藏的热忱。

“云岫姑娘……她最后……”我的声音有些滞涩。

七公沉默着,只是把烟斗在脚边石头上轻轻磕了磕,烟灰簌簌落下,仿佛时光的碎屑。过了许久,他才低声吟哦般念道:

云岫辞

君骨为山妾为露,

露从君魄化春江。

若能故土青常在,

何惜微躯焚烈阳?

诗句如冷露滴落,字字敲在心头。原来那岩石中不熄的暖,是苍鹰燃尽精魂的余烬,更是云岫以命化育山川的执念。最深的深情,便是以血肉为碑,以岁月为铭。

故乡的日子悠缓而宁静,我暂住下来,在七公絮絮叨叨的乡音里,在老鹰岩无声的注视下,似乎寻回了久违的安宁。然而那年夏末,天气异常酷烈,久旱不雨,空气燥热得仿佛划一根火柴就能点燃。一天午后,孩童在山边嬉戏玩火,一点火星被狂风卷起,如同凶险的赤色毒蛇,倏然窜入山脚的枯草丛中。火舌瞬间爆燃,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一切,借着猛烈的山风,野火疯狂地向山上蔓延,浓烟滚滚,遮天蔽日,直扑老鹰岩所在的整片山坡!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热浪逼人。人们惊恐地呼喊着,慌乱取水扑救,然而杯水车薪。我眼睁睁看着那条凶恶的火龙,带着毁灭一切的呼啸,狰狞地扑向老鹰岩的根基!那粗粝的岩壁,那沉淀了千年风霜的褶皱,那无数人抚摸过的石面,即将被无情的烈焰吞噬!

一股从未有过的冲动攫住了我,血液在耳中奔涌。我甚至没有思考,身体已如离弦之箭冲出人群。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浓烟呛得我几乎窒息,眼睛刺痛流泪。我脱下外衣,不顾一切地扑打着岩根处最猛烈的火苗。布料瞬间焦糊,火星灼烫着手臂皮肤。脚下是滚烫的砾石,头顶是不断崩落的燃烧树枝和滚烫的灰烬,我脑中却只有一个念头在咆哮:不能让它倒下!这沉默的守望者不能倒下!

就在我拼命扑打火焰、感觉力竭气短之时,一股难以言喻的磅礴力量猛地从身下的岩石中涌出!那力量沛然莫御,仿佛沉睡了千年的火山轰然苏醒。眼前被浓烟和泪水模糊的景象骤然变了:那屹立的巨大鹰岩,似乎在我朦胧的泪光里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不,是那凝固了千年的石鹰之魂,在烈焰的炙烤与浓烟的窒息中,发出了无声却撼动心魄的嘶鸣!一个宏大而苍凉的声音,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穿透火焰的噼啪和风的怒号,直接在我灵魂中炸响:

石可碎而脊不可曲,

身可焚而志不可移!

纵使天倾地陷,

此山此岩——

骨立!魂守!志不熄!

这无声的呐喊像一桶冰水当头浇下,又像一道闪电劈开混沌。我浑身剧震,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壮与力量瞬间注满了四肢百骸。我嘶哑地大吼一声,不知哪来的力气,更加疯狂地扑打着岩根处最后肆虐的火舌。那源自岩石深处的洪流仿佛与我血脉相连,支撑着我没有倒下。

或许是这源自大地的呐喊真的上达天听,或许是乡邻们不懈的扑救终于汇成力量,一片泼水声由远及近。终于,冰凉的水流从四面八方倾泻而来,浇熄了我身前最后的火焰,浇在我灼痛的手臂和滚烫的岩石上,发出“嗤嗤”的声响,腾起一片白茫茫的水汽。

火势终于被控制住了。我精疲力竭地瘫坐在湿漉漉、满是焦痕的岩根下,背靠着粗粝冰冷的岩石,剧烈地喘息着。手臂火辣辣地疼,脸上沾满烟灰汗渍,狼狈不堪。然而心口却燃烧着一团滚烫的东西,比方才的火焰更炽热。我抬起头,望向老鹰岩。它巍然屹立,沉默如初,只是岩壁新添了烈焰舔舐后的焦黑印记,在夕阳的余晖里显得格外苍凉,又格外坚韧。那巨大的影子,庄严地覆盖在我身上,覆盖着这片刚刚经历劫难、喘息未定的山林。

劫后余生的日子里,我常常独自攀上老鹰岩。坐在它宽阔而粗粝的脊背上,俯瞰山脚下逐渐恢复生机的村庄。田垄间新绿初绽,屋顶上炊烟又起,牛羊的铃声叮当,孩童的嬉闹声隐隐传来。我摊开手掌,掌心紧贴曾被烈火熏灼过的岩面。那奇异的暖意,不再仅仅是虚无缥缈的传说感应,它如此真实地流淌着,从石缝间,从焦痕里,丝丝缕缕,带着一种深沉的搏动,注入我的血脉,与我心跳同频。

我取出准备好的凿子和小锤,在巨岩朝向东方的最高处,迎着初升的太阳,在那经历了千年风霜、又被烈焰淬炼过的岩石上,郑重地、一笔一划地刻下:

守望铭

君魂化岳镇玄黄,

妾魄溶泉泽八荒。

妾魄不随星斗换,

君魂信有海天长。

焚余劫火骨愈劲,

携雨春风山更苍。

我与乡群皆不弃,

苍鹰神女自安祥。

锤凿叮当,石屑纷飞。每一个字刻下,都仿佛是与那沉眠岩中的精魂立下无声的誓约。最后一笔落下,我放下工具,长久地凝视着那些在阳光下泛着新痕的字迹。原来最深的守护,早已超越了传说里模糊的容颜与姓名,化作了这山岩本身——以亘古的沉默姿态,嵌入大地的心跳,成为它血脉中奔涌不息的精魂。它让这平凡的故乡山水,有了直抵永恒的深邃力量。

山风浩荡,年复一年,如一位不知疲倦的讲述者,缠绕着老鹰岩嶙峋的身躯,絮叨着那个似乎永无结局的故事。我站在岩顶,感受着风穿过衣衫,带来远方的气息。这风,也将把岩石深处那执拗不灭的温热,吹向更远的山峦与河流。

原来每一块沉默守望的石头里,都住着一个让春天永驻的魂魄。纵然千年流逝如一瞬,那凝固的姿态本身,便已在无垠的时间荒野上,支撑起一片永不沉落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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