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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信风至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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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灯如豆,昏黄的光晕在土墙上晕染开一小圈温暖的涟漪。江林端坐在瘸腿的木桌前,粗粝的手指捏着一杆磨得光滑的旧钢笔。笔尖悬在粗糙的信纸上,洇开一小团蓝黑色的墨迹,像一颗犹豫的心跳。

桌角,安静地躺着几张崭新的汇款单凭证,和一叠散发着油墨清香的崭新“大团结”——那是刚从邮局回来的凭证。

旁边,是一个用厚实油纸、细麻绳捆扎得严严实实的包裹,里面塞满了江阿婆帮忙精心腌制的咸鱼干、虾酱和几片晒得金黄油亮的干海带。

咸鲜的海味,丝丝缕缕地从纸包的缝隙里渗透出来,混入油灯燃烧的淡淡煤油味中,竟奇异地构成了一种名为“家”的气息。

一个月半月。

距离他立下“三个月内还清债务”的誓言,仅仅过去了一个月半月!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里饱含着海风的腥咸、鱼获的微腥、新钞票的油墨味,以及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近乎虚幻的轻松。他低下头,笔尖终于坚定地落在信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船桨划过平静的海面。

姐:

见字如面。

我和小鱼都好。邻居江阿婆常来照看,小鱼最近又长高了些,能帮阿婆烧火了,就是贪玩,总惦记着和小梅去滩涂上捡贝壳。

姐,告诉你个好消息。家里的债,所有的债,都还清了。

东头李木匠铺子的棺材钱,三十七块八毛,还了。刘裁缝铺子的寿衣钱,十二块,清了。张屠户那里的五斤杂碎肉、两副下水钱,三块二毛,给了。杂货铺刘老板的盐、酱油、粉条钱,五块四毛,一分不欠。还有……

李麻子那三十块本金,连本带利,一分不少,也结清了!姐,从今往后,咱家脊梁骨挺得直直的,再也不欠谁一分钱!晚上睡觉,再也不用听那“利滚利”的鬼叫了!

钱是“希望号”挣来的。海没瞎,认得勤快人的力气。鱼虾也争气,碰上了几网好收成,还捞到些稀罕货,卖给了城里的大酒楼,价钱公道。老周叔帮了大忙,他战友陈大勺师傅是个实在人,认东西不认人。你放心,我心里有数,路子稳当着呢。

随信给你寄去五十块钱。你在省城,花销大,别太省着,该吃吃,该买买。书一定要读好,那是大事!家里有我,小鱼有我,塌不了!包裹里是阿婆亲手腌的咸鱼干、虾酱,还有几片干海带,省城买不到这个味儿,泡开了炖汤,鲜得很。你一个人在外,照顾好自己,别惦记家里。

安心念书!等姐念成了大学问,将来还得靠姐帮衬我呢!

弟:林

小鱼也给你画了张画(信纸背面附着一幅稚嫩的涂鸦:歪歪扭扭的房子,两个火柴小人,一个扎辫子的小人旁边写着“姐姐”,一个稍高的小人旁边写着“哥哥”,房子外面是一条更歪扭的船,船上画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叉叉,大概代表鱼,旁边写着三个更歪扭的字:“好多鱼!”)

写完最后一个字,江林放下笔,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着千斤重担离体而去,整个肩膀都松弛了下来。他拿起信纸,又仔细看了一遍。指尖拂过“都还清了”那几个字时,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将信纸仔细折好,连同那张画满了小鱼叉叉的涂鸦,一起塞进信封。又把那厚厚一沓五十元钞票和汇款单凭证小心地夹在信纸中间。

做完这一切,他拿起那个沉甸甸、散发着浓郁海味的包裹,吹熄了油灯。月光从破旧的窗棂流淌进来,清冷地洒在空荡荡的桌面上。

他抱着包裹走出门,站在院子里。夜空如洗,星河低垂,海风带着凉意吹拂着他年轻的脸庞。远处传来海浪拍打礁石永恒的声响,此刻听来,却如同最温柔的摇篮曲。

省城大学。午后的阳光穿过高大的法国梧桐枝叶,在红砖教学楼的墙壁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下课铃响过,人流从各个教室门口涌出,汇成喧闹的溪流。

江月抱着一摞厚厚的专业书,随着人流慢慢走着。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上衣,乌黑但枯涩的长发简单地挽在脑后,脸上带着一种与周围青春飞扬稍显不同的沉静,那是过早承担生活重压留下的印记。

室友张莉,一个活泼开朗的北方姑娘,挽着她的胳膊,叽叽喳喳地说着系里刚通知的讲座消息。

“江月!收发室有你的包裹!还有信!好像是家里寄来的!”一个同班女生从后面追上来,大声喊道。

江月脚步猛地一顿。家里?包裹?信?弟弟和小鱼…一个多月了,弟弟只托人捎过两次简短的口信,说一切安好。沉重的债务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让她即使在明亮的课堂里,也时常感到喘不过气。

她无数次在深夜惊醒,梦见李麻子那张油腻的脸和弟弟在风浪里挣扎的小船。她甚至偷偷写好了退学申请,藏在枕头底下,只等最后那根稻草压下来…此刻,这突如其来的包裹和信,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巨大的、带着恐慌的涟漪。

是弟弟出事了?还是小鱼…她不敢想下去。

“江月?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张莉察觉到她的异样,关切地问。

“没…没什么,我去趟收发室!”江月的声音有些发紧,几乎是跑着冲向位于宿舍楼一角的那个小小房间。

狭小的收发室里弥漫着灰尘和纸张陈旧的气味。一个戴着老花镜的阿姨从一堆信件包裹中抬起头,指了指窗台上一个方方正正、用粗麻绳捆扎得结结实实的油纸包裹,还有一封压在包裹上的、略显皱巴的信封。

“喏,江月是吧?你的,刚到的,海边的包裹,味儿还挺冲。”阿姨推了推眼镜。

江月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出来。她一眼就认出了信封上那略显笨拙却无比熟悉的字迹——是弟弟江林!

她几乎是扑过去,先抓起了那封信。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撕了好几下才把信封撕开。她迫不及待地抽出信纸,目光像饥饿的旅人,贪婪地捕捉着上面的每一个字。

目光扫过开头“姐:见字如面。我和小鱼都好…”时,她紧绷的心弦稍稍松了一分。接着,“家里的债,所有的债,都还清了。”——这九个字,如同九道惊雷,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响!她猛地捂住嘴,眼睛死死盯着那几行字,反复确认:李木匠…刘裁缝…张屠户…刘老板…李麻子…连本带利…撕得粉碎!

每一个名字,每一笔数额,都曾是压得她夜不能寐的噩梦!竟然…竟然真的还清了?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

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汹涌的海啸,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然而,紧随其后的,是排山倒海般的、迟来的酸楚与愧疚!

本该是她这个姐姐扛起的重担啊!是弟弟,用他还未完全长成的肩膀,用他一次次搏击风浪的勇气,用他磨破的双手和晒脱皮的脊背,硬生生扛了下来!

撕毁借据时,他该是怎样的扬眉吐气?汇款单上那五十元钱,又凝结着他多少日夜的辛劳与汗水?

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滚烫的泪珠大颗大颗地砸落在信纸上,迅速洇开了蓝色的墨迹,像一朵朵悲伤又释然的花。

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顺着冰冷的墙壁软软地滑坐下去,蜷缩在收发室布满灰尘的角落里,紧紧攥着那几张薄薄的信纸,如同攥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从指缝间倾泻而出,起初是低沉的、破碎的抽泣,渐渐变成了无法抑制的、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那哭声里,是卸下千斤重担的虚脱,是对弟弟无尽的心疼,是深深的愧疚,更是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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