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靠近镇子中心，人流越发密集，各种声音也嘈杂起来。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牲口的嘶鸣声、自行车的铃铛声……汇成了一曲充满生活气息的交响乐。

小鱼和小梅起初有些怯生生的，小手攥得更紧了，但很快就被这热闹吸引，大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

终于，在穿过一条喧闹的小街后，一片开阔的场地出现在眼前。一扇刷着绿色油漆、有些斑驳的大铁门敞开着，门楣上挂着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青屿镇中心小学”。

铁门内，是一个黄土夯实的、被踩得平整光溜的大操场。此刻，操场上简直像开了锅！

到处都是人！穿着各色衣裳、背着各式书包的孩子，像一群群刚出笼的小鸡仔，在操场上奔跑、追逐、嬉笑打闹。男孩们滚着铁环，抽着陀螺，或三五成群地玩着“攻城”的游戏，喊声震天。

女孩们则大多文静些，有的聚在一起跳皮筋，嘴里念着清脆的歌谣；有的踢着鸡毛毽子，彩色的羽毛在空中翻飞；还有的蹲在地上玩“抓石子”或“跳房子”，画在地上的粉笔格子清晰可见。

高年级的学生则显得“稳重”许多，抱着书本，或站在树下交谈，或匆匆走向教室，但脸上也洋溢着开学的喜悦。

喧哗声、笑闹声、叫喊声、铁环滚动声、皮筋弹跳声、老师的哨子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充满生命力的声浪，扑面而来，几乎要把人掀个跟头。

这场面对渔村里长大的小鱼和小梅来说，实在太震撼了！她们俩像两只受惊的小兔子，下意识地紧紧贴在江阿婆和江林身边，小手死死抓住大人的衣角，大眼睛里充满了惊奇、兴奋，还有一丝不知所措的茫然。

眼前这密密麻麻的人群，这震耳欲聋的喧嚣，比她们见过的最大的渔汛还要壮观！

“别怕，”江林感受到了妹妹的紧张，蹲下身，把她小小的身子揽在臂弯里，指着操场上那些欢腾的孩子，“你看，那些都是你的同学，以后你们会一起念书，一起玩。就像在村里和小梅还有其他小伙伴玩一样。”

江阿婆也搂着小梅，温声安慰：“是啊，囡囡不怕，老师们都在呢，会照顾你们的。”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戴着眼镜、面容和蔼的中年男人拿着一个铁皮喇叭走到操场前方的一个土台子上。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喇叭喊道：“同学们！静一静！各年级学生，按班级排队！准备进教室了！一年级的同学和家长，请到这边来！”

他的声音通过喇叭放大，清晰地传遍了操场。神奇的是，刚才还如同沸水般的操场，迅速安静了下来。孩子们像被施了魔法，开始寻找自己的班级和老师。

高年级的学生动作麻利地排好了队。一年级的区域则显得有些忙乱，家长们牵着懵懂的孩子，在几位年轻老师的指引下，慢慢汇聚过去。

江林牵着还有些发懵的小鱼，江阿婆牵着小梅，也随着人流走向一年级集合的区域。那里已经站着不少孩子和家长，孩子们大多和小鱼小梅年纪相仿，脸上带着新奇的兴奋和些许的羞怯。家长们则互相点头致意，小声交谈着。

负责一年级的是一位梳着两条乌黑辫子的年轻女老师，姓孙，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显得特别亲切。她穿着整洁的蓝色列宁装，胸前别着一枚小小的红五星。她正拿着一个硬纸板做的名册，声音清脆地喊着名字：

“张小虎！”

“到！”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响亮地回答，被他爹推了一把，赶紧站到老师指定的位置。

“李小花！”

“在…”一个扎着红头绳、有些害羞的小姑娘，被她妈妈轻轻往前推了推。

……

“江小鱼！”

听到自己的名字，小鱼猛地一激灵，下意识地抓紧了哥哥的手。江林轻轻推了推她的背：“小鱼，喊‘到’。”

“到…到！”小鱼鼓起勇气，声音虽然不大，但清晰地喊了出来，小脸因为紧张而涨得通红。

孙老师循声看过来，看到小鱼紧张又努力的样子，对她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点点头，指了指排好的队伍：“江小鱼，站到李小花旁边。”

小鱼松开哥哥的手，有些犹豫地看了看江林，又看了看队伍。江林对她用力点点头，眼神里全是鼓励：“去吧，跟小梅站一起。”

小梅也已经被点到名，站到了队伍里，正对着小鱼招手。小鱼这才松开哥哥的衣角，小跑着过去，紧紧挨着小梅站好。两个小姑娘互相看了一眼，都悄悄松了口气，小手在背后又偷偷拉在了一起。

“王小梅！”

“到！”小梅的声音比小鱼响亮多了。

“很好，站到江小鱼旁边。”孙老师笑着记录。

点名的过程持续了一会儿。江林站在家长群里，目光始终追随着妹妹小小的身影。看着她从最初的紧张无措，到慢慢站直了小身体，学着旁边小朋友的样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小学生”。

当看到妹妹和小梅互相拉着手，彼此依靠着站在那里时，他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了下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欣慰和淡淡的离别愁绪涌上心头。他的小鱼，真的要开始离开他的羽翼，独自去面对一个小小的、全新的世界了。

点名完毕，孙老师拍了拍手，声音温和却清晰地传到每个孩子和家长耳中：“好了，一年级的同学们！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孙老师。

欢迎大家来到中心小学！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光荣的小学生了！大家要记住自己的位置，以后每天来上学，就在这里排队，然后跟着老师进教室，明白了吗？”

“明——白——了——”孩子们稚嫩的声音参差不齐地响起，像一群刚学打鸣的小公鸡。

“真棒！”孙老师笑容更深了，“那现在，请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们先回去吧！小朋友们要跟着老师进教室，认识我们的新家，认识新朋友，开始我们的第一堂课了！”

这话一出，队伍里立刻起了点小骚动。有几个孩子顿时扁了嘴，眼圈开始发红，紧紧抓住身边大人的手不肯放。小鱼也猛地回过头，大眼睛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带着不安和依恋望向江林：“哥…”

江林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他赶紧挤出人群，走到队伍旁边，蹲在妹妹面前。他伸出手，不是去拉她，而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肩膀，又用指尖温柔地拂去她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声音低沉而坚定：

“小鱼不怕。你看，小梅姐姐就在你旁边。孙老师也在。哥下午放学，和阿婆一起来接你！就在这大门口等你！保证是第一个！你乖乖跟老师进去，好好听讲，等放学了，哥给你买…买油条吃！买两根！”

“真的？”小鱼的注意力瞬间被“油条”吸引过去一点，泪光还在闪烁，但扁着的小嘴已经不那么委屈了。

“真的！哥啥时候骗过你？”江林用力保证，又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的鼓励，“你可是要考一百分给哥看的人！现在哭鼻子，可不像小学生的样子哦！”

这话似乎戳中了小鱼的要害。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把眼泪憋了回去，挺了挺小胸脯：“嗯！我不哭！我是小学生了！”她松开一直拉着哥哥衣角的手，主动牵住了旁边小梅的手，仿佛从伙伴那里汲取了力量。

“好孩子！”江林欣慰地笑了，又看向小梅，“小梅，你是姐姐，看着点妹妹。”

小梅懂事地用力点头：“嗯！林哥哥放心！”

孙老师也适时地走过来，温柔地牵起小鱼的另一只手：“小鱼真勇敢！来，跟老师走，我们去看漂亮的新教室！”

在孙老师和其他几位老师的带领下，一年级的队伍开始缓缓移动，像一条刚刚学会游动的小鱼苗群，带着点跌跌撞撞的稚嫩，却坚定地朝着那排刷着白墙、窗明几净的教室走去。

小鱼被孙老师牵着手，一步三回头地看着江林和阿婆，小脸上努力维持着“勇敢小学生”的表情，但大眼睛里的依恋和不舍还是藏不住。

江林和阿婆站在原地，目送着那小小的身影汇入队伍，走进那扇标志着新起点的大门，直到再也看不见。操场上依旧喧闹，但属于他们的那个小小的身影，已经融入了这片更广阔的天地。

“唉…”江阿婆轻轻叹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眼角，不知是欣慰还是感伤，“这一眨眼，小囡囡都上学堂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江林没有说话，只是久久地望着那扇大门。刚才还喧嚣的操场，此刻在他眼中仿佛安静了许多。一种奇异的空落感弥漫在心头。

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哥哥、哥哥”叫个不停的小尾巴，那个在灶台边帮他添柴、在码头等他归航的小小身影，从今天起，将有一半的时间属于这个书声琅琅的地方了。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混合着孩童的汗味、泥土的气息、远处飘来的油条香，还有淡淡的、新书的油墨味。这不再是单纯的渔村气息，而是混合着希望和未来的崭新味道。

“阿婆，咱们回吧。”江林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轻松，“下午早点来接她们。”

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短了许多。海风依旧，滩涂依旧，但江林的心境已然不同。

生活的重担依旧沉甸甸地压在肩上，但此刻，这担子里似乎又注入了一股全新的、轻盈的力量。他仿佛看到妹妹坐在明亮的教室里，笨拙却认真地握着铅笔，在田字格里写下第一个歪歪扭扭的字。

看到她和小梅手拉手在操场上跳皮筋，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看到她拿着考了一百分的卷子，像只骄傲的小孔雀一样冲向他…

快走到村口时，远远看见自家那艘小小的“希望号”静静地泊在港湾里，船身随着波浪轻轻摇晃，桅杆在阳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

旁边停泊着几艘新近归航的渔船，船老大们正指挥着卸货，一筐筐闪着银光的渔获被抬上码头，熟悉的鱼腥味和海水的咸涩扑面而来。渔村的日常画卷在眼前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