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烽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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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铁火淬金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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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海塔顶的风,裹挟着匠作营新熔铜料的灼热气息与曹娥江上渐起的腥咸,吹在李烽脸上,却带不走他眉宇间的凝重。

案头,孙监丞呈上的密报墨迹未干:“……假钱源头,指向堡西‘铜匠李’作坊。

李瘸子,润州句容籍,新迁入堡,手艺精湛,尤擅翻砂。

其作坊后院地窖,藏私铸钱范三套,劣质铜铅料千斤。然……昨夜人去屋空,仅余炉冷灰烬。

“跑了?”阿牛独眼喷火,拳头攥得咯咯响,“定是得了风声!堡内必有内鬼接应!”

李烽沉默,指尖捻着一枚新铸的、带“鳞”字暗记的盐神通宝。

铜钱温润,边缘锋利,如同盐堡此刻紧绷的神经。

周宝的毒牙,比他预想的更刁钻,也更狠毒。假钱只是开始,真正的风暴,恐怕已在路上。

“查!”李烽声音冰冷,“凡与李瘸子有过接触者,无论匠户、盐枭卫、流民管事,一律隔离讯问!

孙监丞,放出风声,言私铸主犯李瘸子已被我盐枭卫格杀于江畔!假钱之祸已平!”

“堡主是想……打草惊蛇,引蛇出洞?”孙监丞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

“是敲山震虎。”李烽目光投向东南方润州方向,“告诉周文台,他的老鼠尾巴,被踩住了!”

盐堡的市井,笼罩在真假难辨的恐慌与严厉整肃的低气压中。

“钱鉴所”前排着更长的队伍,堡民们捏着汗津津的铜钱,脸上交织着焦虑与对堡主的信任。

王驼子索性将金鳞牌收了起来,摊上只摆最便宜的木器,收钱时反复摩挲掂量。张婶的“一碗鲜”生意冷清了大半,她坐在门槛上,望着空荡荡的食肆,愁得直叹气:“这日子……刚见点光亮……”

堡西匠作营边缘,一间被盐枭卫临时封锁的破败小院里,气氛压抑。

吴铁头带着几个心腹匠人,正仔细搜查李瘸子留下的每一寸痕迹。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金属和焦炭的刺鼻气味。

“头儿!灶膛灰里有东西!”一个年轻匠人惊呼,从冰冷的灰烬里扒拉出一个烧得半熔、扭曲变形的铜疙瘩,依稀能看出是几个粘连在一起的劣质铜钱。

吴铁头接过来,触手冰冷粗糙,与盐堡新铸钱币的温润精良天壤之别。

他厌恶地啐了一口:“狗东西!糟践手艺!”他环顾这阴暗杂乱的小院,目光落在角落一堆废弃的农具上,一个断了腿、锈迹斑斑的铁犁铧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犁铧断裂处,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灰白色。

他走过去,捡起半截犁铧,用粗糙的手指刮了刮断口,又凑近鼻子闻了闻,脸色猛地一变:“铅!这断口掺了大量的铅!难怪这么脆!”

他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李瘸子“擅长翻砂”的情报和那些轻飘易碎的假钱!

翻砂铸造,为了易于脱模,常在模具内壁涂抹铅粉!李瘸子私铸假钱,必然有大量含铅废料!

“快!搜!看看这混蛋把含铅的废渣倒哪去了!”吴铁头吼道。

众人立刻在院内院外翻找。最终,在屋后一个臭气熏天的露天茅坑旁,发现了大量新掩埋的、颜色发灰的废渣!

吴铁头不顾恶臭,抓起一把废渣,果然入手沉重阴凉,混杂着铅锡特有的灰白颗粒!

“有门儿!”吴铁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李瘸子跑了,但这含铅的废渣跑不了!孙监丞说过,周宝派来的人,身上带的真钱做样板,也必然沾了铅粉!

阿牛队长正愁没处找线索!快!把这些废渣,还有这半截犁铧,包起来!送去给孙监丞!”

这个沉默的铁匠,在危机时刻,用他匠人独有的敏锐,为追查撕开了一道口子。

曹娥江口,浊浪排空。

阿牛率领的两艘蒙冲艇完成交割,正押运着换回的粮食、布匹和少量铜锭返航。

船帆吃饱了风,桨手们喊着号子,归心似箭。张钧站在船头,警惕地扫视着两岸茂密的芦苇荡。

上次的拦截虽未发生冲突,但那股阴冷的不怀好意感,始终萦绕在他心头。

突然!

“呜——呜——呜——”

凄厉的海螺号角声毫无征兆地从下游江面传来!如同厉鬼的哭嚎,瞬间撕碎了江面的平静!

“敌袭!备战!”阿牛独目圆睁,厉声嘶吼!吼声未落,只见下游水天相接处,如鬼魅般涌出十余艘狭长快船!

船体漆黑,无旗无号,船帆破旧却鼓得如同坟头招魂幡!

每艘船上都挤满了手持利刃、面目狰狞的汉子,赤裸的上身涂抹着诡异的油彩,在昏暗的天光下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

是海盗!而且是规模不小的海盗船队!

“是‘鬼头鲨’王璘的人!”一个老水卒失声惊呼,声音带着恐惧,“他们不是在东海吗?怎么跑到内河来了?!”

海盗船速度极快,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群,呈扇形包抄而来!

箭矢如同飞蝗般攒射而至!蒙冲艇上的水卒虽有准备,但面对如此规模的突袭和海盗悍不畏死的亡命打法,瞬间出现了伤亡!

惨叫声中,两名桨手中箭跌落江中!

“稳住!别乱!”阿牛咆哮着,独臂挥舞横刀格开一支射向舵手的箭,“拍杆!给我瞄准领头那艘!砸沉它!弩手!自由散射!压制!”

巨大的拍杆在绞索声中缓缓抬起,对准了冲在最前面一艘体型稍大的海盗船!

然而海盗船极其灵活,操舵的海盗头目怪笑一声,猛地一打舵,船身险之又险地擦着拍杆的落点避过!

沉重的拍杆砸入水中,激起冲天水柱!

“哈哈哈!盐堡的娃娃兵!就这点本事?

把金鳞绸和粮食留下,爷爷留你们全尸!”海盗船上一个独眼、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头目狂笑着,正是凶名赫赫的“鬼头鲨”王璘!

“放你娘的屁!”张钧目眦欲裂,抢过一把弩弓,对着王璘的方向就是一箭!

箭矢呼啸而去,却被王璘身旁一个举着藤牌的海盗挡住!

海盗船已近在咫尺!跳帮战一触即发!

阿牛看着己方两艘船被十几艘海盗船分割包围,水卒们虽然奋力抵抗,但人数和接战经验都处于绝对劣势,心中一片冰冷。

难道盐堡水军首战,就要葬送于此?那些刚刚领到安家米、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堡民……

“丙字营!”阿牛猛地将横刀高高举起,发出绝望而疯狂的嘶吼,“死战!不退!为盐堡!杀!”

“杀!!!”残余的水卒们被主将的决死之气感染,爆发出震天的怒吼,迎着海盗狰狞的面孔和雪亮的刀锋,准备做最后的搏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呜——”

盐堡方向的上游,骤然传来三声短促而高亢的海螺号角!

紧接着,一片密集的箭雨如同黑色的死亡之云,越过阿牛等人的头顶,精准地覆盖了冲在最前面的几艘海盗船!

惨叫声瞬间取代了海盗的狂笑!猝不及防的海盗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倒下!

尤其是那些操帆掌舵的海盗,成了重点照顾对象!

“是堡主!堡主来了!”张钧狂喜地嘶喊!

只见上游江面,四艘比蒙冲艇更大、船头包覆着厚厚生牛皮、两侧装有更多拍杆和弩窗的新造战船,如同出闸的猛虎,破浪而来!

船头猎猎飘扬的,正是盐堡的浪涌盐山旗!为首一艘船头,李烽身着半身皮甲,手持强弓,目光冷冽如寒冰!

他身后,是更多手持劲弩、杀气腾腾的盐枭卫!

孙监丞的反间计生效了!李烽放出李瘸子“伏诛”的假消息,同时严令加强江上巡逻。

张钧船队遇袭的狼烟(小型烽燧)刚起,李烽便亲率留守的、由部分盐枭卫精锐和紧急征召的老练水手组成的主力船队,倾巢而出!

“目标!敌首船!拍杆!弩箭!齐射!”李烽的声音透过号角,清晰地传遍江面!

新船的拍杆更大,威力更猛!四根巨大的包铁撞木带着毁灭的呼啸,狠狠砸向王璘所在的头船!

同时,两侧弩窗洞开,数十支强劲的弩箭如同毒蛇般攒射而出!

王璘魂飞魄散!他拼命打舵,但如此近的距离,面对集火攻击,根本避无可避!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两根拍杆狠狠砸在头船船舷!木屑纷飞,船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瞬间倾斜!

紧接着,密集的弩箭贯穿了甲板上的海盗,王璘身边的藤牌手被一支巨弩连人带盾钉死在桅杆上!

“撤!快撤!”王璘肝胆俱裂,捂着被木屑划伤的脸颊,嘶声尖叫。

什么金鳞绸,什么周宝的厚赏,都比不上自己的命重要!

海盗船队瞬间大乱!被盐堡生力军强大的火力和精准的打击吓破了胆,纷纷掉头,如同丧家之犬般向下游溃逃!

“追!”李烽岂能放过,“咬住他们!降帆者不杀!顽抗者,沉江!”

盐堡船队士气如虹,如同闻到血腥的鲨群,紧追不舍!

江面上,箭矢呼啸,拍杆轰鸣,落水者的惨嚎与求饶声不绝于耳。

一场猝不及防的遭遇战,在盐堡援军雷霆般的打击下,瞬间演变成一场单方面的追击与剿杀!

阿牛和张钧看着眼前逆转的局势,看着那些如狼似虎追击海盗的袍泽,劫后余生的狂喜与对堡主的无上崇敬涌上心头。

阿牛独臂高举染血的横刀,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盐堡万胜!”

“万胜!万胜!万胜!”江面上,响彻云霄的胜利吼声,压过了波涛,久久回荡!

夕阳如血,染红了曹娥江水和盐堡新筑的码头。

出征的船队凯旋而归,船帆虽破,旗帜却更加鲜艳。

码头上人山人海,堡民们翘首以盼,当看到船队押解着俘虏、拖着几艘缴获的海盗船残骸归来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李烽率先登岸,甲胄上沾染着硝烟与血渍,面容沉静,眼神却锐利如出鞘之剑。

阿牛和张钧紧随其后,虽然身上带伤,但腰杆挺得笔直。

“禀堡主!”孙监丞早已在码头等候,他身边站着吴铁头。

吴铁头手中捧着那个沾满铅粉的断犁铧和几包含铅废渣。“老朽已验过俘虏,尤其王璘及其亲信贴身携带的‘真钱’,其缝隙凹槽处,皆检出微量铅锡残留,与我堡查获之私铸废渣成分吻合!

人证(俘虏口供)物证俱在!此次假钱祸乱、勾结海盗袭我商旅之罪魁,正是润州周宝!”

铁证如山!人群瞬间沸腾!愤怒的声浪如同海啸!

“杀了周宝!”

“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踏平润州!”

李烽抬手,压下震天的声浪。

他目光扫过群情激愤的堡民,扫过码头空地上摆放的几具盖着白布的盐枭卫水卒遗体,扫过那些被俘海盗惊惧的面孔,最终落在吴铁头手中那枚在夕阳下闪着冰冷光泽的断犁铧上。

这枚不起眼的废铁,是匠人的眼睛,是撕破阴谋的利刃,更是盐堡在泥沼中淬炼出的不屈锋芒!

“周文台!”李烽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江风,带着冰冷的杀意与无上的威严,“你欲毁我金鳞?

今日,我便以你海盗之血,以这铁火熔铸之证,祭我战死英灵,淬我盐堡之锋!”

他猛地抽出腰间横刀,刀锋直指东南润州方向,在如血残阳下,反射出惊心动魄的寒光!

“传令三军!整备武械,囤积粮草!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待我盐堡金鳞再耀,铁甲成锋之日,便是踏破润州,取周文台狗头之时!”

“报仇!报仇!报仇!”

愤怒的吼声再次响彻云霄,如同战鼓擂动,宣告着盐堡这头在铁与火中淬炼成型的幼蛟,正式向盘踞一方的恶虎,亮出了染血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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