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闻仲亲征
第33章 闻仲亲征
紫电劈开朝歌上空铅云时,闻仲指尖深深掐进军报染血的素绢。雷霆炸响的刹那,案几上的青铜灯盏突然迸出寸长火星,将他半白的长须燎得焦卷。这位三朝元老的丹凤眼微微颤动,浑浊的眸中翻涌着比东海怒涛更汹涌的惊怒——那纸上“魔家四将尽丧“六字,墨迹未干便被鲜血浸透,分明是西征大军最后的悲鸣。他喉间溢出压抑的低吼,仿佛困兽在撕裂自己的脏器,颤抖的指尖拂过军报边缘残留的箭镞,那是魔礼红临死前拼死传递消息时嵌入掌心的遗物。
案头的青铜爵里还剩半盏残酒,是昨夜庆功宴的余沥——三日前刚收到魔家四将困死西岐的捷报,那时他还对着前来报喜的偏将笑道:“这四兄弟的混元伞,总算能让西岐小儿尝尝厉害。”谁料短短三日,竟成了阴阳两隔的绝笔。
“废物!”
“荒谬!“一声怒喝震得梁柱间的积灰簌簌落下,鎏金蟠龙纹的梁枋在声波中微微震颤。闻仲青筋暴起的右手猛地将浸透血渍的军报掼在地上,玄铁所铸的九锡令牌从广袖中滑出,在金砖地面上撞出沉闷的响声。令牌边缘镌刻的二十八星宿图,此刻正映着案头摇曳的烛火,宛如星斗坠落人间。
这声音让侍立在侧的亲兵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他们跟随这位太师征战三十年,踏遍东海三千里,扫平北海十万妖,却从未见他如此失态。太师腰间悬挂的雌雄双鞭此刻无风自动,鞭梢缀着的青铜铃铛发出细碎呜咽,仿佛预知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府外的风雨愈发狂暴,豆大的雨点砸在牛皮帐篷上,发出密集的鼓点声。闻仲凝视着府外翻涌的乌云,恍惚间看见西岐城下那些被炸毁的风火轮残骸。那烈焰般的红绸在暴雨中飘摇,哪吒的乾坤圈不知去向,只留下满地焦黑的残垣断壁,在他脑海里反复翻滚。
骤雨如注,打在青铜护甲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闻仲凝视着积水倒映的破碎云影,魔家四将的面容突然在雨幕中扭曲浮现。去年孟冬的饯行场景如利刃剜心——佳梦关城头猎猎作响的玄色旌旗间,魔礼青腰间的混天珠链叮当作响,他拍着胸脯保证:“太师且放宽心,待开春便提着姜子牙的首级回来饮酒。“身后魔礼红正缓缓转动混元伞,细密伞骨间渗出缕缕暗金色光华;魔礼海将碧玉琵琶横抱胸前,试音时拨动的弦音震落了城垛积雪;魔礼寿的花狐貂在袖中不安地扭动,尖利爪子勾破了玄色绸缎。
那时他拄着雌雄双鞭,看着四兄弟背后的法宝囊鼓鼓囊囊,铜铃状的金眼神莺突然从云头俯冲而下,在他耳畔发出凄厉鸣叫。心头警兆大盛,他特意按住魔礼青的肩膀叮嘱:“阐教那群杂毛诡计多端,切不可轻敌。“话音未落,魔礼红的混元伞突然无风自动,卷起的气浪掀翻了案上酒爵。如今想来,那些飞溅的酒液竟似预兆着今日的血光,而当时的豪言壮语,早已化作黄泉路上的招魂幡。
“添油……这是在给西岐添油啊!”闻仲突然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想起半年来自己派人轮番攻伐西岐的决策,当时自己正忙于内部事务,不能亲征每一次增派兵力,都像是往无底洞里投入石块,只换来西岐更深的冷笑。那些年轻将领的热血,竟成了滋养敌军的养料,而自己精心布局的攻势,不过是为姜子牙的封神榜再添几笔血色注脚。
正思忖间,门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檐下悬挂的七盏走马灯。其中一盏绘着魔家四将镇守关隘的图景,那是二十年前他们初入军伍时的模样。闻仲盯着灯影里魔礼红张开混元伞的姿态,喉间突然涌上腥甜——当年这伞曾收过七十二处反贼的兵器,如今却连自家性命都护不住。
案头堆叠的军报突然在风中哗啦啦翻动,露出底下那张标记着商军布防的羊皮地图。闻仲的目光扫过一个个被朱砂圈住的据点:佳梦关、青龙关、汜水关……每处关隘都插着殷商的玄鸟旗,却像被无形的手逐一拔起。他突然想起年轻时随太师黄滚征战,老将军常说“钝刀子割肉最疼”,那时他只当是沙场闲话,此刻才懂那痛楚——西岐就像把卷了刃的刀,看似每次只割下小块皮肉,可日积月累,殷商这条巨龙早已鲜血淋漓。
“太师,要不要传召邓九公?”亲兵小心翼翼地问,话音未落就见闻仲从架上取下一卷泛黄的兵书,正是当年与魔家四将共同批注的《六甲秘策》。
闻仲没有回答,只是走到悬挂的《山河社稷图》前。图上的西岐地界正泛着淡淡的金光,那是民心所向的祥瑞之气,而殷商的疆域却被一道道黑线缠绕——北伯侯崇侯虎谋逆,东伯侯姜文焕起兵,南伯侯鄂顺响应,都城朝歌也因连年内耗而元气大伤。他突然明白,魔家四将的败亡不是结束,而是开始。那些对截教心生疑虑的门人,都在看着这场战争。
这时,户部侍郎匆匆闯进来,手里攥着军粮账簿:“太师,汜水关急报,粮草只够支撑月余。”闻仲瞥了眼账簿上触目惊心的赤字,眉头紧锁,深知如今军饷短缺,已是燃眉之急。
“备车,去摘星楼。”闻仲缓缓系上腰间的金鞭,那上面刻着“忠君报国”四个字,是先帝托孤时所赐。鞭身的纹路里还嵌着三十年前征讨鬼方时的血渍,如今被掌心的冷汗浸得发亮。
亲兵愣住了:“此刻去摘星楼?”
“去点将台。”闻仲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告诉天下,老夫要亲自去会会姜子牙。”
他走出帅府时,风雨恰好停歇。天边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半截残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街面上的百姓纷纷跪倒,他们敬这位镇守殷商六十年的老太师,盼着他能挽救危局。闻仲停下脚步,望着远处巍峨的摘星楼,那里曾是他辅佐君王、商议国事的地方,如今却也难掩朝堂的颓势。街角传来孩童的歌谣:“玄鸟死,凤鸣岗,西岐城外麦黍香”,听得他攥紧了金鞭。
“传我将令,”他转身对亲兵说,“调三山关总兵率三百飞虎军为前部,老夫明日辰时出兵,直抵西岐。”话音刚落,就见太史令抱着占星图匆匆赶来,指着图上那颗摇摇欲坠的商星道:“太师,天象示警,此行恐有大凶。”闻仲接过占星图,在烛火上点燃,火星落在他皴裂的手背上竟浑然不觉。
金鞭在掌中轻轻颤动,仿佛也在期待着即将到来的决战。闻仲知道,这一去或许再无归期,但他身后的万里江山,容不得他退缩。那些散落的玄鸟旗,总得有人亲手把它们重新插回去。
夜色渐深时,点将台上燃起了熊熊篝火。闻仲独自站在将台中央,望着台下密密麻麻的士兵。他们的铠甲上还带着征尘,脸上却已燃起久违的斗志。当他高举金鞭时,三万人的呼喝声冲破云层,惊得朝歌上空的宿鸟四散飞起。
“告诉西岐,”闻仲的声音在夜风中回荡,“殷商的擎天柱,还没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