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成琐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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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故事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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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该从哪儿讲起?

给一个写故事的人讲故事,就像给理发师剪头发,总有点别扭。连怎么称呼他都是个难题。得了,就叫他“小树”吧。反正他的人生,也是从一点微末的绿意开始,在字里行间缓慢生长的。

小树写字的源头,和大多数人一样,是被书喂出来的。童年时,家里书不多,但班里有。他是班长,管着《少先队员》、《广东第二课堂》这些“公家财产”。新书到手,他总能第一个染指。那些薄薄的杂志,油墨味儿混着纸张的香气,像一个个小小的魔盒,啪嗒一声在他心里开了锁。那些故事里的人,总能在最寻常的日子里撞上些奇遇,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漾开的涟漪最终都能抵达一个美好的岸。小树着了迷,像只刚学会飞的小鸟,一头扎进了文字的丛林。

童书很快就喂不饱他了。他开始在家里的犄角旮旯翻找,哥哥姐姐的旧课本、课外读物,哪怕字还没认全,也囫囵吞枣地咽下去。小伙伴家有个宝藏书柜,武侠、言情、传记…小树成了常客,借回一本就能熬个通宵。原来世界这么大,稀奇古怪的事这么多,都挤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字缝里。

他第一次主动想写点什么,是为了一只虫子——蜣螂,就是滚粪球的“屎壳郎”。他觉得这家伙挺冤,明明干着清理地球的脏活累活,却顶着最难听的名声。他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了首小诗,工工整整折好,塞进信封。问姐姐寄信要多少钱?姐姐说两块。两块!在小树心里,那简直是笔能买下整个小卖部的巨款。他搜刮了所有口袋,凑够了一块钱,鼓足勇气在课间找到班主任,把信封和汗津津的一块钱郑重其事地递过去:“老师,能帮我寄到杂志社吗?”班主任爽快答应了。然后呢?然后就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大海,连个水花都没瞧见。日子照旧过,天空的云来了又走,小树也慢慢抽条,成了中学生。

中学的小树,一头扎进了流行小说和网络文学的世界。他知道了新概念作文大赛,虽然没想过参加,但学校的作文比赛倒是拿过几张纸。他的创作主阵地挪到了QQ空间。看多了忧郁的文字,自己也跟着“非主流”起来,日志里写的尽是些“青春疼痛”,冻得人打哆嗦。好在那个年代,大家都这么干,谁也不笑话谁。最妙的是,班里有个同样爱看小说的女生,叫静。两人在教室从不说话,却在QQ上聊得昏天黑地,像是两个在暗夜里交换火种的陌生人。

到了高中,小树开始鼓捣“小说”,或者说,是些有情节的玩意儿了。故事里的人,都脱胎于他身边那些或有趣或沉闷的真人。他把他们的碎片捡起来,揉碎了,再按自己的心意重新拼接,安上些或悲或喜的遭遇。这些故事发在QQ日志里,收获几个同学的点赞,就是他最初的稿费。

真正码字的日子,是从大学开始的。源头是对高中某个女生的念念不忘。思念淤积成河,他就用文字开闸泄洪。写了几十万字,全是关于那个懵懂年代里喜欢的人,一个心里永远解不开的结。网上有人看,有人说看到了自己青春的倒影。是啊,青春这玩意儿,翻来覆去,味道都差不多。

大学毕了业,小树一头扎进了南方那座千万人口的熔炉,进了厂。写字?那是梦里的事。梦想这玩意儿,在现实面前,得乖乖收进床底吃灰。他成了庞大分母里微不足道的一个分子:上班、下班、加班、刷手机、睡觉。住宿舍,工资刚够糊口,朋友像沙漠里的绿洲一样稀少。周末一碗猪杂粉就是犒赏,宿舍有泡面连门都懒得出。有次饿久了,蹲完厕所站起来,眼前一黑差点栽倒。他想,要是真晕过去,要么自己醒,要么等周一旷工了才会被发现吧。

日子要是就这么淌下去,小树也就不是小树了。

转机发生在某个闷热的夏夜。他像往常一样刷着朋友圈,手指划过一张张精心修饰的脸。直到看见静——那个中学时的同学,印象里挺漂亮的一个姑娘。她发朋友圈说下雨了,没带伞,一个人在等雨停。平时小树会毫不犹豫地滑走,但那天,他心里咯噔一下。不是对静心动,是那颗在冻土里埋了太久的心,突然,极其轻微地,搏动了一下。

多久没这种感觉了?二十多年的人生,就两次暗恋,都耗在初中了。一次是青涩的书信往来,无疾而终;一次是同班暗恋,大学表白时人家早有主。之后四年心如死灰,深埋冻土,只维持着最低限度的跳动,连痛感都麻木了。

可这一次,他真切地感觉到了:咚,咚,咚。原来它还在跳啊。

他点开静的头像,聊天界面一片空白。十年没说过话了,如果不是常在朋友圈刷到她,可能早就忘了这个人。他敲下一行字:“我有伞,可惜,不在你的城市。”手指悬在发送键上,想找个更漂亮的搭讪词,显得不那么俗套。可心一横,指头就按了下去。发送成功的瞬间,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心跳得像个破鼓。

回复很快跳出来:“哈哈,不介意等送过来。”屏幕的光映着小树的脸,他竟觉得有点暖,虽然外面是盛夏。

小树有点慌,毕业一年,微信除了工作群就是领导同事,几乎忘了怎么跟工作之外的人闲聊。他又敲:“可惜,我在另外一座城市呢。”发完才想起,刚刚说过了。

那边沉默了几秒。小树盯着屏幕发呆。手机一震:“哈哈,我知道呀,你送过来我可以等哈。”

小树心里那点小火苗蹭地旺了点儿,看来她愿意聊!赶紧回:“等我送过去,雨早就停了。”

这次没等太久:“那要看你来这里需要多久了,我不会等到天黑吧。”紧跟着又来一条:“你现在在哪里呀?”

小树:“我在S城呢,要去你那加上地铁的时间,少说也要两个多小时。”

静:“两个小时也不是不行,不过我觉得雨很快就停了。”

小树:“那我们可以约个时间。”

静:“好呀,那就这个周末吧,你来G城找我吧。”

他们聊起了初中那些鸡毛蒜皮,聊了聊近况。雨很快停了,静说要走才结束对话。

小树靠在宿舍吱呀作响的铁架床边,努力拼凑关于静的记忆。初中同班,不是最漂亮,但也算班花级别的?成绩平平,有过点头之交。分班后就断了联系。高中暑假在老家街头偶遇过一次,加了微信,从此就在列表里躺尸,名字,好像就叫“静”。

接下来的几天,小树像上了发条,每天找静聊天。她说刚辞职,想玩一阵再找工作。小树则事无巨细地分享自己流水线上的日常,眼巴巴盼着周末。

那天阳光亮得晃眼,约在G城,小树的母校。静来了,鸭舌帽压着长发,黑色背心,牛仔短裤,整个人透着股都市的飒爽,和记忆里女同学的青涩判若两人。小树带着她逛校园,从长长的百步梯到爬满藤蔓的红楼,再到庄重的法学院,一路走,一路说些不咸不淡的话。

“真没想到,”小树感慨,“失散这么多年,还能碰上。”

静笑了:“是啊,你胖了点,哈哈。”

“你更漂亮了,”小树认真地说,“我记得初中那会儿,你可是我们班班花。”

“哪有,”静摆摆手,“我们班好看的多了去了。”她停在一栋红墙绿瓦的老建筑前,“这楼真老。”

“快一百年了,”小树背靠着冰凉的栏杆,“我们学校以前是中大的工学院,拆出来单干的。校训都差不多。”

“这样啊。”静也靠上栏杆,长发垂下来,遮住半边脸,“帮我拍张照?”

小树掏出手机。咔嚓。那天剩下的时光,他像个专职摄影师,镜头追着静的身影。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在她带笑的眼角。小树拍得很认真,他那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很久以后的一个深夜,他会咬着牙,把手机里所有关于静的照片,一张一张,删得干干净净,仿佛要把那段阳光,彻底摁进回收站,永不清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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