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缝里头，金铁交鸣声、压抑的嘶吼、还有毒虫甲壳碎裂的“咔嚓”声混作一团。

听着就让人心里发毛。

洞口，白玉堂拿描金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掌心，脸上那笑，跟瞧着两只蛐蛐儿在罐子里斗狠似的，全是兴味。

“清涵，你这俩丹房学徒，倒还有几分血性。”

他懒洋洋地开了口，“由着他们斗去吧，正好。斗完了，活下来的那个，才是真正淬出了火候、能给咱们当刀使的好家伙。

“另一个嘛，就当是磨刀石了，废物利用，不也挺好？”

宋清涵没理他，那双冰冷的凤眼，只是静静地盯着那黑黢黢的洞口，像是在等一个结果。

“我只要‘血菩提’的灵液。”

她淡淡地说，“至于那只手……是谁的，我不在乎。”

……

“千缚索”乃是一次性的中品符器，由灵石供能。

因此即使是凡人，也能通过气血真元来操纵。

那符器上的金光，像是无数条活了的、贪婪的金色毒蛇！

它们顺着皮肉疯狂地往骨头缝儿里钻，冰冷的蛇信子舔舐着李青云的经脉，贪婪地吸食着那点可怜的真元。

窒息感如潮水般涌来，李青云甚至觉得连每一次呼吸，都在被这该死的金光抽走活气儿。

可他那张脸，却连眉毛都没多动一下。

他那双眼，就跟那寒冬腊月里结了冰的深潭似的，黑，也静。

静得让人心里头发毛。

“沈师兄，”

李青云开了口，那声儿平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我就是想不明白，你一个丹药铺的大少爷，家里日进斗金，吃穿不愁，为何非要到宋家丹房里，当个任人差遣的下人？

“甚至……为达目的，不惜一再地杀人？”

沈瑞那张脸，早就没了人样，净是股子要把人活活吞了的疯劲儿。

他瞧着李青云那张没半点血色的脸，心里那股子病态的痛快劲儿，就跟三伏天喝了碗冰镇的酸梅汤似的，从头爽到脚！

“你懂个屁！”

他压低了声，那口气像是从坟地里冒出来的，又阴又冷，“我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马上就是个死人了！宋家丹房里藏着天大的秘密！只要得了它，我就能一步登天，踏上仙途！

“而你这条挡路的狗，就该像那个蠢货秦明一样，死在半道上！”

说罢，他把牙一咬，催动最后一丝真元。

手上那金索猛地一紧，就要把李青云从这活人洞里，硬生生拖出去！

“去吧！外头那些宝贝虫子，怕是早就等急了！”

可那股子劲儿刚提到丹田，就像是撞上了一堵烧红的铁墙！

“噗”的一声，他嘴里一甜，一口黑血就喷了出来！

沈瑞脸上的狂喜和狞笑，就那么僵住了。

像是让冰给冻住了，跟着“咔嚓”一声，碎了一地。

一股灼热的剧痛，像是无数根烧红的铁丝，猛地从他丹田窜起，瞬间贯穿了四肢百骸的每一条经脉！

他体内的真元，像是被戳穿了的气囊，如决堤般轰然溃散！

他觉着自个儿的丹田里，像是让人硬生生塞进了个烧红了的蜂窝煤，成千上万根淬了毒的火针，从里头炸开，顺着经脉，瞬间就蹿满了四肢百骸！

那股子钻心刺骨的疼，让他“嗷”的一声，发出半声不似人声的惨嚎！

那条刚抬起来的胳膊，软了，跟根煮过了头的面条似的，耷拉了下去。

跟着，是腿，是腰。

“扑通”一声，他就跟一滩烂泥似的，瘫在了地上。

浑身上下，连根小指头都动弹不了。

外面那些闻着血腥味儿、早就急不可耐的毒虫，立马就找到了新吃食。

几只拳头大的黑甲虫“咔嚓、咔嚓”地就爬上了他的小腿。

口器开合间，竟是连皮带肉地往下撕！

那耀武扬威的“千缚索”，没了真元催动，也跟着没了活气儿。

光芒一暗，“哗啦”一下，从李青云身上散落开来，成了一堆没用的废铜烂铁。

李青云这才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掸了掸衣裳上的土，像是掸掉什么脏东西。

他走到沈瑞跟前，蹲下身子。

那眼神，像是在瞧一条案板上等着挨刀的鱼。

“师兄，这会儿，能踏踏实实地聊聊了？”

“毒……你给我下了毒……”

沈瑞的眼里全是惊恐和不敢置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看来师兄还不算太糊涂。”

李青云淡淡一笑，那笑意没到眼底，“觉得不可能，对吗？你路上一直防着我，我怎么可能对你下毒？”

他像是猜透了沈瑞的心思，又像是自言自语地，把那句沈瑞没来得及吼出口的“不可能”，替他说了出来。

这一下，比直接捅他一刀，还让他难受。

李青云蹲下身，凑到他耳边，那声儿，轻得跟情人说梦话似的，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嘲讽：

“师兄，你错就错在，太拿自个儿当盘菜了。”

李青云那声儿，轻得跟情人说梦话似的，却带着股子扎人的凉气。

“总觉着，别人的脑子，都是让驴给踢过的。”

“给你下毒，不难。”

他像是老师在教一个顶不开窍的蠢学生，“难的是，怎么让你自个儿，把这毒，一口一口，全吃进肚子里去，让宋家，和你们沈家，都怀疑不到我的头上。”

“还记得昨晚，我拿刀划你那一下吗？”

李青云像是闲唠家常。

沈瑞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刀上，沾了点‘寒月霜’的粉末。不多，就那么一丁点儿，平日里，对你这种练家子来说，屁用没有。”

李青云瞧着沈瑞那张瞬间没了血色的脸，嘴角的笑意，更冷了。

“可师兄你，自负得很，宁可用自家的金疮药，也绝不肯碰大小姐赏的药膏，对不对？

“而你沈家那点不外传的方子里，为了让药效显得霸道，是不是总喜欢加一味‘赤炎草’？

“一阴一阳，一冷一热。两种东西在你伤口上那么一混，就成了股子专往骨头缝儿里钻的阴毒。

“平时你真元足，自然压得住它。可这会儿嘛……”

李青云没再说下去，只是拿眼角瞥了瞥那些正啃食着沈瑞皮肉的毒虫，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怎么样，沈大少爷？我这出戏，从头到尾，连你什么时候该用什么药，都替你算计好了。周全吧？”

“不……不可能！”

沈瑞彻底慌了，声音都变了调，“这药理，连我沈家药典里都未曾记载，你怎么可能知道？！”

李青云没回答他。

他那“草木之心”和“丹心妙手”的天赋，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是最大的秘密。

怎么可能告诉一个将死之人？

“我……我错了！李师兄！我真的错了！”

沈瑞那点子世家子弟的傲气，这会儿全让那钻心的疼和对死的恐惧给冲垮了，只剩下鼻涕和眼泪。

他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顾不上腿上那被毒虫啃食的剧痛，挣扎着就想往前爬。

想去抱李青云的腿。

“别杀我！求你别杀我！我知道错了！”

他语无伦次地哀嚎着，“宋家的秘密！我知道宋家丹房那个天大的秘密！是关于……”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

李青云动了。

他只是往前踏了一步。

靴底，不偏不倚，正好踩在了那只正撕扯着沈瑞小腿肉的肥硕毒虫上。

“噗嗤！”

一声轻响，粘稠的绿浆混着血肉，猛地四下飞溅。

沈瑞的嘶吼，戛然而止。

他不是让疼给憋住了，是让李青云那副神情给吓住了。

李青云甚至没低头瞧一眼自个儿脚底下踩烂了什么。

那眼神，就跟瞧一块路边的石头似的，没半点波澜，依旧平平淡淡地落在他脸上。

饶他一命？

换一个不确定的“将来”，加上一个真假难辨的“秘密”？

李青云心里冷笑一声。

他上辈子就是信了太多“将来”的好话，才把自己活活熬死在了那张破桌子前头。

这辈子，他只信手里攥着的刀，和脚底下踩着的，敌人的尸首。

那不是冷酷，那是拿命换来的道理。

他没再理会沈瑞那杀猪似的哀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是在瞧一块路边的石头，没半点波澜。

“师兄，上路吧。”

说罢，他像是踢皮球一样，将沈瑞瘫软的身子，踢入了虫群之中，顿时引来一阵更大的骚动。

他没回头，也没再听。

洞口那点微光，就是他的道。

至于身后那片黑暗，和那黑暗里头，正被啃得“咔嚓”作响的玩意儿，都跟他没关系了。

那是他甩在身后的，一件早就该扔掉的。

又脏又臭的破衣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