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人棺材似的石缝里，忽然就没了动静。

那股子金铁交鸣、困兽嘶吼和毒虫甲壳碎裂的“咔嚓”声，像是琵琶断了弦儿，就那么齐刷刷地，全没了音儿。

死一样的寂静，让洞口的空气都凝成了块儿。

“呵，斗完了。”

白玉堂拿描金的扇子轻轻一合。

脸上那股子瞧戏的兴味，像是刚尝了一口陈年老酒，咂摸出点意思来了，“就是不知道，是哪条狗，咬死了另一条。”

宋清涵没理他，那双冰冷的凤眼，只是静静地盯着那黑黢黢的缝隙，像是在等一件早就打磨好的、该出鞘的兵器。

她刚要开口催促，那缝隙里，便先飘出了一股子能把人活活熏个跟头的血腥气。

跟着。

一道人影，默不作声地。

从那片黑暗里，挤了出来。

李青云浑身都让血污和绿色的粘液给浸透了。

那股子腥臭味儿，熏得白玉堂厌恶地退了半步。

可少年的眼神，却静得像一汪结了冰的深潭。

他没瞧旁人，径直走到宋清涵跟前，将那只还冒着丝丝热气儿的玉瓶恭敬递上，声音里透着股子压不住的疲累：

“幸不辱命。”

“你那同伴呢？”

白玉堂拿腔拿调地问。

李青云这才把头一低，像是让吓破了胆儿，声音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

“沈师兄……他脚底下没踩稳，失足了。”

“废物。”

宋清涵冷哼一声，接过玉瓶，拔开塞子。

那股子又甜又腥的药香一冒出来，她那双冰冷的凤眼里，便再也藏不住那股子灼人的贪婪。

她满意地点点头，那张俏脸上，头一回，露出了点真东西——

那是赌徒押上全部身家，终于等来了那张掀开底牌的狂喜。

“干得不错。”

她不咸不淡地夸了一句。

那口气像是在赏一条刚咬死了人，还知道回来摇尾巴的狗，“等此间事了，回到族里，我许你一个天大的机缘。”

李青云低着头，任由那股子贪婪的目光在自个儿身上打量，心里却冷得像块冰。

他递上去的，哪儿是什么灵丹妙药。

那是他给这船上所有人，精心预备的一碗断头酒。

那“血菩提”的灵液里，早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了几滴“断肠草”的毒汁。

这点玩意儿，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可一旦跟宋清涵给的那枚“碧心丹”在肚子里见了面……

那乐子，可就大了。

到那时，神仙也难救。

众人不敢耽搁，纷纷将红亮粘稠的“血菩提”灵液涂满全身。

那玩意儿黏糊糊的。

一上身，一股子又甜又腥的热气就跟活了似的，拼命往皮肉里钻。

把人熏得，像刚从血水里捞出来的酱肘子。

饶是如此，穿过那条蠕动的“血肉回廊”时，白家还是折了个护卫。

那倒霉蛋儿就慢了半拍，便让墙上活了的烂肉给一口吞了，连声惨叫都没挤出来，就成了这回廊里新添的一块肉。

千难万险，又过了几关，众人总算到了一处黑沉沉的石殿前。

一到这儿，所有动静都没了。

空气黏稠得像是凝固的血浆。

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冰冷的铁屑。

从里到外，把人那点活气儿全给冻住了。

脚下冰冷的岩石，仿佛也在沉睡中不安地蠕动。

一股子择人而噬的恶意，正丝丝缕缕地往上冒。

黑暗里，好像有无数双眼睛在瞧着你。

可你一扭头，那儿又什么都没有。

只有石壁上那些狰狞的刻痕，像是一张张无声嚎叫的嘴。

那股子不祥的预感，比外头的阴风还瘆人，刮得人骨头缝儿都疼。

这地方，静得能听见自个儿的血。

在脉管里，

一下，

一下，

绝望地流动。

“就是这儿了。”

白玉堂“刷”地一下收了扇子，脸上那股子懒散劲儿也没了，雪白的袍子也已经破破烂烂，早不复当初的风流倜傥。

然而，他的脸上，却有一种见了血的狼才有的狂热。

他冲着吴工和自家那位阵法师点了点头。

两人会意，一左一右，在那石殿前的空地上各自掏出阵盘和符旗，像是两尊沉默的泥胎。

白家的阵法师神情肃然，动作快而精准，一看就是做惯了这营生的。

可吴工那双向来稳如磐石的手，此刻却抖得跟秋风里最后一片烂叶子似的。

那张脸，比他脚底下的石头还白。

他不是怕，是打心眼儿里知道。

自个儿这双手，正在亲手打开一口活人的棺材。

等阵法布置得差不多了。

宋清涵和白玉堂两人对视一眼，都瞧见了对方眼里的决绝。

两人把心一横，各自从怀里最深处摸出个布袋。

那脸上的肉疼劲儿，真跟拿钝刀子在自个儿心口上活剐似的。

袋子一倒，几十枚光芒璀璨的下品灵石便滚了出来。

里头，竟还夹着三两块光华内敛、灵气浓郁到几乎凝成实质的上品灵石！

这是把棺材本都给掏出来了！

随着灵石嵌入阵盘，那大阵“嗡”的一声，活了！

阵盘上的符文，像是无数条饿了千年的血虫，猛地睁开了眼，一条条亮起，发出幽幽的血光。

那嗡鸣声，也不再是简单的响动。

倒像是无数根指甲在石板上玩命地刮，又像是骨头渣子在磨盘里头碾。

听得人牙根子都发酸，心里头发毛。

宋清涵没理会众人，径直走到那抖得跟筛糠似的丫鬟巧儿跟前。

她没说话，只是蹲下身。

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了惊的小猫，手掌轻轻抚过巧儿的后心。

可那五根手指头看似随意地一搭，巧儿浑身便猛地一僵。

那点子力气，像是让人一下子全抽走了，软得跟滩泥似的，连哭都忘了。

宋清涵这才凑到她耳边，那声儿，轻得跟情人说梦话似的，却带着股子扎人的凉气：

“巧儿，你伺候了我二十年，也算尽心。这是最后一个忙，帮了我，往后逢年过节，我总会记得，给你多烧几刀好纸钱的。”

“时辰已到！”

白玉堂一声高喝，那声音里全是扭曲的兴奋，“献祭——太阴灵骨！”

两个白家护卫面无表情地上前，架起巧儿。

真就跟拖条死狗似的，往那血光冲天的阵心儿里，

一扔！

那血光，像是闻着了腥味儿的蛇。

一寸一寸地，爬上了巧儿那张早就没了人色的脸。

她那双瞪得溜圆的眼珠子里，映着越来越近的血色。

那股子纯粹的、见了鬼似的惊恐，几乎要从眼眶子里满溢出来。

可就在那血光即将淹没她瞳孔的最后一刹那——

她笑了。

唇角诡异地向上撕扯，露出森白齿列。

那不是解脱，也不是疯癫。

那是一种淬了毒的、阴冷入骨的、看着一群傻子走进自个儿坟地里的——

狞笑！

在那笑容出现的一刹那。

异变陡生！

一声尖啸，并非来自那看似柔弱的少女喉间，而是从……

她的白骨胸腔内，轰然炸裂！

“啊——嘻嘻嘻……”

那娇嫩的皮肤，如遇火的纸片般簌簌剥落、飞扬，露出底下晶莹如玉，却散发着无尽怨毒的森然白骨！

撕心裂肺的惨叫只持续了半声，便瞬间扭曲变调，化作了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小女孩般的窃笑！

一团浓稠如墨、翻涌着无数扭曲面孔的狰狞黑影，猛地从那白骨胸腔内爆开！

那黑影没有五官，却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半空中一转，竟直勾勾地，“看”向了阵外的吴工！

那道原本射向祭坛的血光，像是得了军令的恶犬，猛地调转方向，如同巨蟒缠身，瞬间裹住了这位还在惊骇中的阵法大家！

吴工连半声惨叫都未能发出，整个身子就在那翻涌的黑影与血光中，被生生“抹去”。

原地只留下一缕刺鼻的青烟，

和一片焦黑的人形印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