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铁臂识英雄 浊酒吐秘辛
第49章 铁臂识英雄 浊酒吐秘辛
听到这声儿,李青云后脖颈子的汗毛,‘唰’地一下就乍了起来。
他那只藏在袖子里的手,比脑子还快,下意识地就摸着了‘藏锋’那冰凉的刀柄。
摸着的,是刀柄,也是他自个儿那点刚从鬼门关捡回来的胆气。
他脸上那点血色退了个干净,可脚底下却跟生了根似的,没乱。
一寸一寸地,不动声色地转过身。
身后站着个汉子,三十出头的光景,活像一尊从地里头长出来的铁塔。
那身板子,壮得跟头熊瞎子似的,把身上那件半旧的皮甲撑得鼓鼓囊囊,缝线都‘嘎吱作响’,像是随时要崩开。
他那两条胳膊,比寻常人大腿还粗。
上头净是些深一道浅一道的旧伤疤,盘根错节。
分不清哪条是刀砍的,哪条是让妖兽的爪子给挠的。
这人就那么随随便便一站,却像个烧得通红的烘炉。
那股子滚烫的血气,竟把他身遭三尺的空气都给烤得微微扭曲,活像夏天日头底下那点飘摇不定的热浪。
他那张脸,是那种常年在山里风吹日晒出来的古铜色,瞧着倒有几分憨厚。
可那双眼,却亮得吓人,散发着要把人从里到外都瞧个通透的精光。
“这位大哥,您是……”
李青云把自个儿的身段放得又低又小,那副在市井里混饭吃的猥琐样儿,又捡了回来。
那汉子拿眼上下一扫,像是打量一头刚出栏的牲口,估摸着斤两。
半晌,他才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倒爽快。
“小兄弟,甭跟我来这套虚头巴脑的。你那点遮遮掩掩的本事,糊弄糊弄通天阁那死胖子还成,搁我赵子昂这儿,还不够瞧的。”
他往前踏了一步,那股子滚烫的血气,压得李青云胸口发闷。
“你方才要的那刺藤妖和三眼碧蟾的精血,我这儿有。但是没带在身上,不如这样,咱们坐下来喝碗酒,聊聊这笔买卖?
“稍后,我让内人将东西送来。”
李青云心里那根弦,瞬间就绷紧了。
这人,是敌是友,是狼是狗,他半点摸不清。
可他也知道,在这龙蛇混杂的坊市里,人家真要动他,就跟捏死只蚂蚁似的,犯不着费这个劲。
他把心一横,脸上那点惊慌失措,倒真了几分。
“大哥说笑了,既然您没带在身上,那咱们改天再说好了。喝酒什么的就不必了。”
“改天?”
那汉子哈哈大笑,像是听见了天底下顶好笑的笑话,“小子,你当我是那杀人越货的剪径蟊贼?
“老子铁臂苍龙赵子昂,你去打听打听,在这一线天,谁不知道我的名头?
“走,前头那“神仙居”酒馆,我请客。你要是信不过,现在扭头就走,我绝不拦你。”
说完,他竟真就那么抱着膀子,好整以暇地瞧着李青云,等他拿主意。
李青云心里那杆秤飞快地拨拉着。
去,还是不去?
这是个问题。
赵子昂这名头,他没听说过。
可人家那话,敞亮,也实在。
把场子摆在人最多的酒馆里,不像是要耍什么阴损招儿的样儿。
毕竟,这‘一线天’是白家的地盘,再横的过江龙,在这儿也得盘着。
不去?
那两味要命的精血,今儿个错过了,下回上哪儿寻摸去?
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自个儿这条道,想往上爬,就不能怕。
怕,就一辈子当那让人踩在泥里的烂葱。
他把牙一咬,心一横,索性也光棍了一回。
脸上那点惊慌,倒真了七八分,冲着汉子一抱拳。
“成!有赵大哥您这句话,甭管前头是刀山还是火海,小的今儿个就舍命陪君子了!”
两人一前一后,挤进那吵嚷的人堆里,奔了那家“神仙居”酒馆。
说是“神仙居”,其实就是个苍蝇馆子。
这地界儿,就不是个讲究的地方。
那桌子,油得能当镜子照。
上一桌客人啃剩的兽骨头还带着点肉丝儿,伙计拿块早就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抹布,‘刺啦’一擦,油是没擦掉,倒和着那点灰,糊得更匀了。
邻桌几个短打扮的汉子,正赤着膀子,露出身上那刺龙画虎的纹身,脚踩着凳子划拳。
唾沫星子跟下雨似的,吼得嗓子都快劈了。
那股子汗酸味儿、劣酒的馊味儿、还有烤肉的焦糊味儿,全搅和在一块儿,跟热浪似的,劈头盖脸地就砸了过来。
两人寻了个靠窗的座儿,赵子昂嗓门洪亮,吆喝小二切了两斤熟兽肉,烫了一壶最便宜的灵酒。
酒是劣酒,入口辛辣,跟吞了口刀子似的,顺着喉咙眼儿一直烧到肚子里。
可赵子昂喝得痛快,李青云也陪着,没半点含糊。
几碗酒下肚,赵子昂那张古铜色的脸泛起红光,话也多了起来。
“小兄弟,看你这身板,不像个常在山里滚的。你收这些个妖兽精血,是做什么用?炼丹?制符?还是……练什么功法?”
他那双眼,看似随意地一瞥,却像把钩子,要把李青云心里的实话给勾出来。
李青云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滴水不漏,赶紧扯上宋氏仙族的虎皮,面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
“赵大哥说笑了,小的哪有那本事。实不相瞒,我是聚仙山宋家的下人,奉主家的命令下山采购的。主家要这些东西,我们当下人的,跑跑腿罢了。”
“宋家?”
赵子昂眼里精光一闪,“哦?我倒是想起来了。
“前些日子,有个富家公子模样的俊俏小哥,带着一高一矮两个人也来附近坊市打听,也要这几样精血,出手还挺阔绰。那公子哥儿,也说自己是宋家丹房的弟子,叫什么……沈瑞,对,就叫沈瑞。”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试探,“你们宋家,什么时候也开始对我们这些武夫练的玩意儿感兴趣了?莫非……族里出了几个金刚门的弟子?”
李青云心里一震,面上却故作茫然:
“金刚门?赵大哥,小的愚钝,没听说过。”
赵子昂瞧着他那副真不像是装出来的迷糊样,这才像是放下了心,又灌了一大口酒,压低了声音,那口气,带着几分缅怀,也带着几分说不清的萧索。
“也是,都几十年的老黄历了,你们这些小年轻,哪儿还知道。”
他顿了顿,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这才缓缓开了口。
“不瞒你说,老子……也曾是金刚门的弟子。”
他这话一出口,这吵嚷的酒馆,在李青云耳朵里,瞬间就静了。
邻桌那划拳的动静,都像是隔了一层水,听不真切了。
“金刚门,当年在赫连山脉,那也是响当当的炼体大宗。
“门里的师兄弟,一个个都跟你赵大哥我似的,一身横练的筋骨,寻常刀剑砍在身上,就跟挠痒痒差不多。
“靠的,就是一门叫《玉阳八宝琉璃身》的镇派功法。”
赵子昂说到这儿,眼里那点光,亮了一下,又迅速黯了下去。
像是烧旺的炭火,让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可惜啊……这功法霸道是霸道,却有个要命的缺陷——不修神识。
“几十年前,让一个叫‘幽魂殿’的邪派给摸着了门道。那帮子不人不鬼的玩意儿,专修魂术,一手神魂攻击的手段,阴损歹毒,却正好就是我们金刚门的克星。”
他捏着酒碗的手,骨节子捏得“嘎巴”作响,青筋都爆了出来。
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恨,真跟那三九天的寒风似的,刮得人脸皮生疼。
“那一战,打得是天昏地暗。我金刚门上下三百多口,几乎……全折在了那帮杂碎手里。
“老子当时年纪小,贪玩,偷偷溜下山玩儿去了,这才捡了条狗命。”
他猛地灌下一大口酒,像是要把那段血淋淋的记忆,也给一并灌回肚子里。
“后来,听说那幽魂殿也让几个大仙门给联手灭了,算是报了仇。
“可自那以后,《玉阳八宝琉璃身》的功法,也跟着下落不明。”
说到这儿,他那双淬了火似的眼,又重新落回了李青云的脸上。
“如今,又有人满世界地收这几样精血,小子,你说,这是不是有点太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