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啊？”

秦稚川和牛孺不约而同偏头看去：只见灯烛辉煌下，走来个容采不凡满脸堆笑的风流人物。

“竟然是贾筑兄弟。”秦稚川挑了挑眉，似乎有些诧异于贾筑脸上丰富的表情。

贾筑，十七岁，老相识了，十年前在官塾里开蒙的时候就认识，此人聪明慧学，九岁童生，十三岁秀士，一年一度的举人考试也参加了四次，据说有望二十岁前考上举士，有进士之姿。

因为聪明不过，所以平等瞧不起不学无术之人，其中自然包括秦稚川和牛孺。

平素里，他都是一副自命不凡的姿态，满是秀士阶级对童生阶级的优越感。

然而今日晚上，却忽地主动搭讪，还很热情……个中原因，一眼可知。

他加快了脚步，灯影在脸上掠过，走到秦稚川面前，板板正正打了个恭：“安兄！多日不见，你还是那么丰彩俊朗啊。”

他的笑意和往日截然不同，多了几分并不自然的热切。

“呵……”

牛孺在一旁暗暗嗤鼻，他早就知道贾筑的德行——正所谓欺下的人必然媚上，媚上的人必然欺下，这两种品质，一定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十三岁的秀才，常常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现在开始满脸堆笑了，原因谁能不知道呢？

只能说呵呵。

“安兄，今晚可以安排？”

哎哟？听到这话，牛孺立刻站出来，挥动手臂宛似驱赶苍蝇，拒绝之意坚决：“有约！我和安哥今晚有事！怎么可能跟你去厮混！”

贾筑拿眼睛在牛孺身上扫了扫，忽然笑了，笑意深处仿佛有种运筹帷幄的自信：“这样啊，我还想邀请两位到镜湖园参加诗会呢，薛月芝跟她的闺中密友们悉皆到场，真是花团锦簇……”

说完。

贾筑装模作样，长长叹了一口气。

‘什么？薛月芝也在？’

听到薛月芝这个名字，牛孺心里的坚辞之意，立刻笑容，如同烈日下的一块冰。

他身子发痒似的扭捏了一会。

“安哥，要不我们去瞧一瞧？我知道你一定要考秀士，考举人的！去诗会和同学们交流，正是提升的好机会，对不对？”

秦稚川：“……”

好一个川剧变脸！刚才赶苍蝇一般的姿态呢？怎么没了？就这点尊严？

他岂能不知道牛孺的小心思，无非就是爱慕薛月芝嘛，爱慕到薛月芝一个眼神，他就能兴奋三天的程度。

切！

被小头控制的男人！

秦稚川嘴角浮现一抹忍俊不禁的笑意：“既然如此，那就去看看好了。”

“得！我安哥这么好学，明儿一定能考上秀士！妥妥的！”牛孺忍不住心花怒放，伸手想来拍秦稚川的屁股。

“滚你妹的！别溜这种没用的马屁！”

秦稚川一脚踹过去。

其实他本次出来的目的，也就是到共鸣碑或者共鸣钟前写两首诗瞧瞧。

刚好镜湖园就有一座共鸣巨钟，还有几块共鸣石碑。

就是不知道写多少诗，才能从童生，晋升成秀士。晋升举士又要多少诗词？进士呢？翰林学士呢？

这样想着。

秦稚川目光催促贾筑。

“贾筑兄弟，前面带路吧！”

“好，跟我来。”

贾筑嘿嘿一笑，领着秦稚川和牛孺穿街走巷。

两刻钟后。

三人的身影，长长投在了镜湖园前的青石板空地上。

前面就是镜湖园了。

远远看到园中香烟缭绕，花彩缤纷，处处灯光相映，时时弦乐声喧，说不尽的太平气象，富贵风流。在灯光下，芭蕉，桂树，海棠，杏树，桃树的影子，仿佛一个个醉汉，倾颓在园中，有种别样的雅致。

进了园内。

一旁的花苑里传来吟诵诗文之声；另一旁的榭台里，有人以文章为歌……

这就是镜湖园，一千多年来，前辈考生们在此聚会，留下不少名诗名句，令人觉得此楼有文气，沾染可以考得更好，而考中心意的考生，也往往会来还愿，于是一来二去，镜湖园就成了考生们许愿祈福招好运的好去处。

男男女女，都会在考前，来此聚会祈祷。

今天晚上。

镜湖园格外热闹——大概明天就是秀才考试的缘故。

“安哥，在这边。”

接近目的地时，贾筑情绪明显更加兴奋。

一鼓作气来到了剪风阁。

进入剪风阁。

溜目四顾，足足有二十来人，都是官塾同窗，分列了四席，女生们在画桌、琴桌边上盘坐；三五男生们在投壶射覆区、三五男生在书画区；有几人则在书柜前攀谈。

贾筑走到阁中间，炫耀似的高喊：“看我把谁——带来了？！”

谁？

众人本都在聊天说笑，听到喊声纷纷带着好奇的神色扭头，一束束目光渐渐汇聚。

只见秦稚川就在门口魁伟的站着，蓝绿色修身武服，显得蜂腰猿背，威风凛凛。

惊讶的神色，就像一滴墨水，滴入了清水中那般，在众人的脸上迅速蔓延。

面容体态皆娇小的叶萌眼眸闪闪：“是武耕安……刚才还在说他……”

一股浓浓书卷气质的冯诗诧异：“奇怪，竟和记忆中的武耕安，完全不同了。以前哪有这么显眼突出？”

画桌边、琴桌盘坐的女孩们悄声议论。

叶萌笑了一声：“不记得地字末等国运灌顶仪式了？接受过国运灌顶仪式，人都会脱胎换骨的！”

鹅卵脸，体貌颇丰腴的颜璇：“他似乎没有指腹为婚的姻亲？”

有着削尖下巴的宋渚忽然锐声打趣：“怎么？小浪蹄子，你这就惦记上了？”

颜璇翻了个白眼：“废话！地字末等级别的国运灌顶，将来有大概率成为进士，谁不想先下手为强？何况他相貌堂堂，气象刚猛，真令我欢喜。”

宋渚嗤声一笑：“浪蹄子！瞧把你给美的。嘴边涎水擦一擦罢！”

颜璇斜睨：“你管我！”

女孩们悄声角口。

男同学们则是目光复杂：几分诧异，几分羡慕，羡慕的深处，又兼有几分嫉妒。

嫉妒原因也很浅显——武耕安今天风头太盛了，大家都在谈论。什么大理寺连环破案啊……什么三品大员的青睐啊……什么地字末等国运灌顶啊……什么家里长辈，都让结交啊……

俨然成为了一位炙手可热的人物，似乎未来前途一片光明，不可限量的样子。

明明一个月前，还是大家嘴里的反面教材，呵斥着千万别学他！

可一眨眼，在家里的时候能听到，在学堂里的时候能听到，现在来聚会了又总是听，听得耳朵都起茧了，令人没来由一阵心烦！

男同学们盯望着秦稚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打招呼？

堆上笑去阿谀奉承？

不是天性专爱欺下媚上的年轻人，还真做不来。

所以男生们面面相觑了一会，扭头又开始说话。

男生那边，罗景升满脸惊喜，走过来迎接秦稚川。

“武二兄！真没想到，还能把你请来！哈哈哈……好久不见了！好久不见了啊！”

罗景升，在官塾中，属于他们这一辈的‘班长’，最早考上秀才的就是他，十二岁考上秀才，去年差五名，就能考上举人，俨然是个少年天才。

看样子他是今日请客的东道主。

“罗兄。”秦稚川浅揖见了面。

“来来来，各位，我们的大名人来了，承受了地字末等国运灌顶仪式，文气满满，说不定今年就能考上举人！”

“欢迎欢迎！”

在罗景升的鼓噪下，众人纷纷拍手欢迎。

“大家都是同窗，倒也不必这么见外。一起吃吃东西，聊聊天吧。”

秦稚川目光环视。

看到有位女同学向他招手，便在众人渐渐瞪大的目光中，大大方方走向画桌区域。

牛孺傻站在原地，他一双眼睛，时不时偷瞄薛月芝，就是没用勇气迈开腿，哪怕尾随在秦稚川身后都不敢，只能畏畏缩缩在原地自我拉扯……

秦稚川回头看了一眼牛孺：“干什么？不过来？”

“不不不……不过来了……嘻嘻，我去那边。”

牛孺脚底抹油，往男生区域走去，然后拿一双眼睛，贼溜溜偷瞄薛月芝。

秦稚川：“……”吗的带不动，大神都准备带你飞了，你居然临阵当逃兵？这种懦弱性格，能泡到女生我给你跪下来磕三个响头。

心里恨铁不成钢骂骂咧咧了几句。

一径往女生堆里去。

这些女孩，都是富贵人家小姐，虽然没有十分的姿色，但因为不事劳作，所以皮肤白皙，自有其动人之处。

而且身上散发着一缕缕香气，有些是沁人心脾的浓郁麝脑，有些是凉凉的沉香，有些是内敛的檀香，还有点汗液和皮肤油脂的味道。

相比于和那些男人们坐一起，坐在女人边上，还是有趣味一些的。

甚至还能看到一些不一样的雪域风景。

“我坐这里可以么？”

秦稚川先大大方方蛮不讲理地坐下来，然后才开口询问。

娇小的叶萌板着脸：“不行，你得讲个笑话，把我们逗笑，再得经过我们同意后，才能坐下。”

“笑话？我可是笑话妇科全书。”

秦稚川清了清嗓。

“准备好。别笑歪了嘴。”

“你尽管说，不信你有什么笑话，能把我们笑死。”

秦稚川便换了一个讲笑话的语气和嗓音：“有个女孩，七八岁的样子，下午放学，走出学堂，忽然问她妈妈，妈妈妈妈，同学们都说我长得丑，是真的吗？妈妈一脸严肃：好孩子，妈妈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在人多的地方，不要叫我妈妈！”

“噗嗤！”

“噗嗤！”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哎唷！”

女生们笑得前俯后仰，花枝乱颤。

“这个好笑！这个好笑！这是今晚最好笑的一个了。”

“你一来就压倒众人了。”

“有才有才！”

颜璇拍着桌子狂笑，薛月芝歪在冯诗怀里。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才准你坐。”

再讲？

秦稚川却不打算顺从她们。

摇摇头，只是淡淡坐着。

其实是有些无趣的……要不是牛孺渴望，他可绝对不会来。

没办法，这些个女生，加一起，都不如菱香漂亮，更比不上雪晴。

忽然。

他似乎是想起来什么一样，目光扫了一眼众女。

“我有个问题问你们。”

众女孩还沉醉在刚才的笑话中，捧腹大笑个不停，听到秦稚川的询问，声音断断续续：“什……什么问题？”

“大理寺寺卿李大人的女儿，你们知道么？”

颜璇没来由一脸警惕：“知道知道，那是个仙女一样的人物，长安城鼎鼎有名的美人，就像是从神庙壁画里走出来的一样，你问她干嘛？”

秦稚川打探：“她叫什么名字？”

叶萌脱口而出：“李识卿。”

秦稚川微微颔首，原来叫李识卿。

挺好名字。

宋渚挑眉看向秦稚川：“哎哟，武耕安，你不会是喜欢上那位神女吧？想要追那样的神女，可不容易哦。她那么高贵，那么优秀……”

颜璇点点头，多少带点挑拨的私心：“李卿月，就是天上最美最亮的一颗星星，十四岁成为筑基道士，十六岁已然筑基中期了，相当于进士。恐怕不到三十岁，就能成为金丹道士，也就是翰林学士那一个层次………你十七岁了还是个童生，差距好像有些大哦。”

十六岁筑基中期？

确实天赋异禀，世所罕见。

不过差距有些大他却不认。

道家的筑基修士，和山君是一个级别，虽然说武夫的体魄，挡不住道家的符箓和法术，可并非天差地别。

再说了，秦稚川还真没有追求李卿月的想法，只是好奇名字而已。

叶萌嘻嘻一笑：“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被戳破心事害羞了？”

宋渚依旧摇头：“长安城不知道多少纨绔二代，青年才俊想去追求，都被她拒于千里之外。可以毫不夸张的说，长安城没有哪个人，有足够的英雄气魄，能和她这个未来的天师匹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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