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黄巢创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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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议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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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州城,这座江南重镇,自黄巢六十万大军移驻,便成了一座喧嚣沸腾的兵城。每日里,各路人马如同蝗虫般四出“打野”,带回来的“收获”堆积如山——粮秣、珠宝,更多的是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裹挟人口。营盘连绵十数里,人喊马嘶,乌烟瘴气。

黄巢本部虽兵多,却事杂如乱麻,日常军务多赖一个文人班底处理。皮日休虽顶着首席谋士的名头,实则更像宣传喉舌,舞文弄墨,起草檄文。真正的核心智囊,是那位沉默寡言、目光深沉的赵璋,未来大齐的丞相。

这一日,赵璋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军报文书之中,指尖划过一份来自睦州的密报,动作忽然一顿。他轻“咦”了一声,原本紧蹙的眉头竟微微舒展,嘴角难以抑制地溢出一丝饶有兴味的轻笑。他逐字细读,沉吟片刻,眼中精光闪烁,随即拿起这份文书,起身走向黄巢那戒备森严的中军大帐。

帐内,黄巢正对着地图沉思,见赵璋进来,随意问道:“赵先生来了,可是又有什么头痛之事?”

“头痛之事日日有,今日倒有一件趣事。”赵璋声音平稳,将手中文书递上,“大将军请看。”

黄巢带着几分好奇接过。起初,他嘴角咧开,轻拍了下桌案:“哈!魏文炳这小子!本以为是个敢打敢杀的猛虎,在信州、睦州也颇见勇力,原来竟是个守家之犬!没出息!”

他语气轻蔑,正欲将文书丢开,目光扫过后面内容,脸色骤变,猛地勃然大怒,一掌拍得桌案轰然作响:“妈了个巴子!这小王八蛋吃了熊心豹子胆!搞什么‘保安军’?分田授地?他这是想拆伙扯山头,投靠狗朝廷不成?!”

赵璋微微摇头,语气冷静:“大将军息怒。观其行,非是投降。攻破睦州所得粮饷军械,不是悉数押解回大营了么?睦州近在咫尺,大将军兵威正盛,他岂敢有此胆量?恐怕……是真如他所说,手下疲敝,想寻个地方喘口气,为大将军守一守这江南门户。”

黄巢闻言,怒气稍平,但嗤笑更甚:“守家犬?蠢笨如猪!我为何倾力北上,直扑宣歙?正因这江南东、西两道富甲天下,乃狗朝廷的钱袋命脉!天下赋税,半出江南!占了这里,便是捅穿了李唐的腰眼子!朝廷焉能坐视?今日虽败高骈,明日必有源源不断的官军扑来!

且我军将士多北人,不惯此地湿热瘴疠,更不习水战!广州、信州两次大疫,尸横遍野,这小子也是亲历过的!此刻不思进取,反图偏安,实乃不智至极!”

他目光灼灼,洞若观火,显出其能搅动天下的战略眼光。

赵璋颔首:“魏将军智与不智,赵某不敢妄断。但其文书中所言,却有一二句切中我军时弊。”他话锋一转,“他言道‘众兄弟多年流离,人心思定,当有一稳固根基’,此言不虚。昔日我等向朝廷请封天平、广州节度使,所求者何?不正是为兄弟们谋一块光宗耀祖、落地生根之地?朝廷不许,我等便自取!既已与李唐不死不休,大将军何不自封旌节,裂土称王?此其一。

其二,改革军制,精兵简政。我军目下虽号六十万,然裹挟流民俘虏泰半,臃肿虚浮,徒耗粮秣,不堪大用。此事你我早有共识,却因转战不定,未能施行。”

黄巢这才明白赵璋用意,是借魏文炳之事重提整军与正名之议。他何尝不知弊端?流民可壮声势,可填壕沟,可消耗官军箭矢,正是他流寇战法的依仗。此刻身处漩涡中心,哪有安稳环境练兵?但“自封旌节,裂土称王”八字,却如重锤敲在他心坎上,激起无边野望。他眼中精光暴射:“赵先生之意,是让某也学那魏小子,改弦更张?”

赵璋摇头:“魏文炳城不过一隅,兵不过数千,船小好调头。我军数十万众,牵一发而动全身,岂能仓促效仿?赵某之意,是想亲赴睦州,看看他这‘新政’究竟是何模样,成效如何,或可为大将军日后大计,拾取一二珠玉。”

黄巢沉吟片刻,点头:“嗯,去看看也好。”

他朝帐外招了招手,一名身材精悍、眼神锐利如鹰的青年军官应声而入,正是他的外甥兼亲军都尉林言。“林言,你点一队精骑,护卫赵先生去趟睦州。告诉魏文炳,”

黄巢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就说宣州大战在即,让他再备两千精兵,千担粮草,由你带回助战!也替某…试试这小子的‘忠心’和‘家底’!”他特意加重了“忠心”二字。

林言抱拳,声如金铁:“末将领命!”

黄巢似又想起什么,眼中戾气一闪,补充道:“对了,把那个常宏给砍了!皮日休求情也没用!让魏小子明白,背着我搞小动作,是要付代价的!”赵璋欲言又止,终是化为一声轻叹。

睦州校场,尘土飞扬。

“左右左!左右左!”魏文炳嘶哑的吼声穿透操练的喧嚣。他亲自督练新兵,这些面孔稚嫩或沧桑,却有一个共同点——不知有“黄王”,只知有“魏节度使”。

这是他倾注心血打造的根基。那套后世带来的队列训练法,虽被魏文蔚吐槽“花架子”,被魏文明讥讽“不如练砍杀实在”,魏文炳却固执坚持。他要的不仅是勇夫,更是令行禁止的纪律!

“报——!”一名亲兵疾奔而来,单膝跪地,“报指挥使!黄王驾前军师赵璋、亲军都尉林言,距城已不足十里!”

魏文炳心头猛地一沉,一股寒意自脊椎升起。该来的,终究来了!是问罪?是接管?他强自镇定,喝令新兵继续操练,翻身上马。“叫上文蔚、文明,还有…常宏!随我出城五里相迎!”是福是祸,只能硬着头皮面对。

五里亭外,烟尘渐起。百余精骑拱卫着两骑当先而来。赵璋依旧是一身洗旧的文士袍,神色平静。林言则甲胄鲜明,按刀而行,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迎接的队伍,尤其在常宏身上停留了一瞬,嘴角似有若无地向下撇了撇。

魏文炳深吸一口气,脸上堆起恭敬笑容,快步迎上,亲自为赵璋牵住马缰,伸手欲扶:“辛苦赵师、林都尉远道而来!黄王但有吩咐,遣一信使即可,文炳无有不从!何劳二位亲至?”

赵璋微微一笑,尚未开口。林言却已策马越过赵璋,径直来到常宏马前,居高临下,声音冰冷如铁:“常宏!”

常宏心头一跳,想起皮日休书信所言“死罪已赦”,只道是例行训斥,连忙滚鞍下马,扑倒在地,颤声道:“罪将常宏,拜见赵师,拜见林都尉!”

林言目光如刀,钉在他身上:“既自称罪将,便是自知有罪?”

常宏额头触地:“罪将之前与张璘对战,力竭被俘,有负黄王与大将军……”他辩解之词刚出口半句,异变陡生!

“唰——!”寒光乍现!林言腰间横刀如电光石火般出鞘,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

“噗嗤!”

一颗头颅带着惊愕凝固的表情,冲天而起!温热的鲜血喷溅在干燥的黄土地上,刺目惊心!

魏文炳瞳孔骤缩,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他几乎在刀光闪过的同时,足下发力猛蹬,身形如猎豹般向后暴退,瞬间与两位兄弟汇合!

“锵啷啷!”魏文蔚、魏文明反应亦是极快,佩刀同时出鞘半截!身后数十名亲兵更是如临大敌,刀枪并举,哗啦一声结成半圆阵势,将魏家三兄弟死死护在身后,冰冷的锋芒直指林言及其亲兵!空气凝固,杀气弥漫,只闻战马不安的喷鼻声。

赵璋仿佛才从惊变中回过神来,温言开口:“魏将军勿惊。常宏临阵降敌,挫我军威。今黄王拥甲六十万,整军待发,欲北渡长江,直捣长安!斩此獠,正为祭旗,以儆效尤耳。”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碾死了一只蚂蚁。

林言面无表情,还刀入鞘,退至赵璋身侧,眼神依旧锐利地扫视着魏文炳,带着审视与警告。

魏文炳脸上肌肉僵硬地扯动几下,最终化为一声干涩的回应:“……黄王军法森严,文炳……受教了。”他强忍惊怒,侧身让路:“赵师既至,还请入城!”

接下来的几日,魏文炳如履薄冰。甲胄不离身,佩刀常在侧,对赵璋一行表面极尽恭敬,暗地里却严防死守,核心军务与新兵营绝不让其染指。所幸赵璋真如其所言,只是“看看”。

他饶有兴致地视察了整编后的军营,看着那些虽显生涩却纪律严明、操练刻苦的新兵,眼中不时闪过讶异与深思。他更深入乡野,亲眼目睹了“均田令”下的景象:昔日的佃户颤抖着手指,抚摸着刚刚分到、插上自己木牌的土地;简陋的田垄旁,已有农人抢种下耐寒的菜蔬。虽然依旧贫瘠,但那一张张麻木的脸上,竟有了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光。

“魏将军此举,颇有古风啊。”一次田间视察,赵璋看着远处忙碌的农人,对陪同的魏文蔚感叹道,“授田安民,收拢人心,此乃扎根固本之道。黄王若见,亦当嘉许。”

这话听在魏文炳耳中,却如芒刺在背,不知是真心称赞,还是绵里藏针的试探。他只能含糊应对:“文炳愚钝,唯知守土安民,不负黄王所托。”

五日倏忽而过。赵璋似已看够,提出辞行。临行前,他看似随意地对魏文炳道:“宣州军情紧急,魏将军治军有方,麾下兵精粮足,何不随某同返大营,助黄王一臂之力,共襄北渡盛举?”

来了!魏文炳心头警铃大作!他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与忠诚:“赵师明鉴!非是文炳不愿为黄王前驱!实乃睦州初定,军改土改皆在紧要关头,人心未稳,根基未固。若文炳此刻离去,恐生反复,前功尽弃!恳请赵师禀明黄王,再宽限半年!待此间事了,文炳必整顿军马,携带粮草,北上与黄王会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姿态放得极低,理由也看似充分。

赵璋尚未表态,一旁的林言已冷冷插话:“军令如山!魏将军既不能亲往,那便调两千精兵,押运千担粮草军饷,随我回营复命!此乃黄王钧旨!”

魏文炳心中剧痛。老兵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粮草更是维系新政的命脉!四千老兵,抽调两千,无异于断他一臂!但他更清楚,这是黄巢的试探,是必须缴纳的“保护费”!若敢拒绝,林言身后的百余精骑,就是催命符!宣州数十万大军,碾碎小小的睦州,易如反掌!

“末将领命!”魏文炳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地应下,甚至主动请缨,“为表文炳寸心,愿再添五百担精粮!即刻便为林都尉点兵备粮!”

他转身下令,动作迅捷。点兵之时,他藏了一个小小的心眼:将营中那些依旧心向黄巢、桀骜不驯的老兵油子,以及尚让旧部中那些私心过重、惯于劫掠的盐枭悍匪,尽数拣选出来,凑足两千之数!这些人战斗力或许不弱,但对魏文炳的“保安军”理念和新政而言,却是毒瘤!此番借黄巢之手送出,既是“进贡”,更是借刀杀人,净化内部!

看着林言押着两千“精兵”和一千五百担粮草,在烟尘中远去,魏文炳、魏文蔚、魏文明三兄弟站在城头,紧绷了数日的神经终于稍稍松弛,长长吁出一口浊气。

“豺狼吃了肉…总算是送走了。”魏文蔚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心有余悸。

“妈的,憋屈!”魏文明狠狠一拳砸在城垛上,青砖碎裂。

魏文炳沉默地望着烟尘消散的方向,眼神深邃。损失巨大,但根基尚存,毒瘤已除…值了!他正欲开口勉励兄弟,重整旗鼓——

“报——!急报!!!”一名斥候浑身浴血,连滚带爬地冲上城楼,声音嘶哑欲裂:“报…指挥使使!大…大事不好!东…东面发现大队官军旗号!看方向…是…是衡州的镇海军!距…距睦州已不足五十里!先锋…恐已至三十里外!”

如同晴天霹雳!三兄弟脸上的庆幸瞬间冻结!

魏文炳猛地转身,极目远眺东方!地平线上,似乎已有尘烟隐隐升腾!

“兵力几何?主将是谁?”魏文炳的声音冷得像冰,手已死死按在了刀柄之上。

“旗…旗号是‘王’!看阵势…不下五千!皆是精甲!”斥候喘息着回答。

浙东观察使王沨!镇海军精锐!他刚刚送走黄巢的豺狼,割肉饲虎,转眼间,大唐的猛虎已然嗅着血腥味,亮出了獠牙,兵锋直指他这看似“虚弱”的睦州!

城头寒风骤起,卷动“保安军”猩红的战旗,猎猎作响。魏文炳挺直了脊梁,目光扫过城下刚刚分到田地、脸上犹带惊惶的百姓,扫过校场上那些操练未久、眼神尚显懵懂的新兵,最后落在身边两位同样脸色凝重却咬牙握拳的兄弟身上。

前门驱狼,后门进虎。睦州城,已是风暴之眼!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声音斩钉截铁,传遍城头:

“传令!全城戒备!擂鼓!聚将!”

“咚!咚!咚——!”

沉闷而急促的战鼓声,如同垂死巨兽的心跳,骤然撕裂了睦州城短暂的宁静。黑云,正从东方滚滚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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