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降魔杵照影
第3章 降魔杵照影
空气里那股铁锈混合着陈年岩尘的味道,被一种更阴冷、更潮湿的气息取代。临时充当指挥所的集装箱板房里,一盏白炽灯悬在头顶,光线惨白,勉强驱散角落的阴影,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气氛凝重得如同灌了铅。
巫泱坐在一张吱呀作响的折叠椅上,对面是秦莽。两人之间隔着一张摇摇欲坠的旧木桌,桌上摊着几张放大的照片——一张是云南虫谷探方底部,那半块边缘狰狞、刻满邪异符号的青铜构件特写;另一张则是秦莽在磁山矿洞死里逃生后带出来的那枚暗沉青铜钱币的照片。符号的线条,如出一辙。
巫泱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贴身藏着的青铜降魔杵,冰凉的金属触感是她此刻唯一的锚点。她看着秦莽,对方脸色依旧苍白,眼神深处残留着惊魂未定的余悸,但军人特有的坚韧让他坐得笔直,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所以,”巫泱的声音有些干涩,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虫谷的青铜棺里,只有这半块指向磁山的东西。而你们在磁山新震开的矿洞里,不仅遇到了那种……吸光的毒蜂,还找到了这个?”她指了指钱币照片。
“嗯。”秦莽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磨过石头,“矿洞里,灯照不进去。那些蜂……只追光。这钱币,是在我扑倒顺子时,从他口袋里掉出来的,慌乱中我抓到了。”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地看向巫泱,“顺子被拖出来时,神志不清,一直念叨着‘门’……‘好大的黑门’……还有‘影子没了’。”
影子没了?巫泱的心猛地一抽。古滇秘术残卷里那些语焉不详的禁忌记载碎片,不受控制地浮上脑海。她强行压下翻腾的思绪:“那矿洞深处……?”
“没进去。”秦莽摇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那种蜂,那种黑……我们的人根本靠不近。强行进去,就是送死。但……”他深吸一口气,“地震当晚,地质勘探队用深地雷达扫描过震源区域。回波图像……很怪。”他拿起桌上第三张打印出来的模糊图像,推到巫泱面前。
图像大部分是代表岩层的混乱波纹,但在深处,一片代表巨大空腔的黑色区域边缘,雷达波描绘出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轮廓——那是一个近乎垂直的、巨大到难以想象的柱状结构,表面极其光滑,边缘清晰锐利,与周围自然形成的岩层空腔格格不入。它深深嵌入岩层,向上延伸的部分消失在扫描范围之外,向下则探入更深的地幔……仿佛一根顶天立地的巨柱,或者……一扇门的侧边?
“初步估算,”秦莽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荒诞的沉重,“这‘东西’的高度……可能接近千米。宽度……无法探测。密度极高,雷达波几乎被完全反射。”他指着图像上那巨大轮廓边缘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垂直缝隙,“这里,像一道门缝。”
千米高的……门?青铜门?
巫泱盯着那张模糊的雷达图像,又看看桌上那半块青铜构件的照片,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她!虫谷那半块……会不会……是这扇门的……一部分?钥匙?门栓?
就在这时,集装箱板房那扇薄铁皮门被“吱呀”一声,用一种极其随意、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力道推开了。
冷风裹挟着外面矿场的尘埃灌了进来。
一个身影斜倚在门框上。
那人很高,穿着件洗得发白、肩头甚至磨破了的旧工装夹克,下身是条沾满油污的工装裤,裤脚塞在沾满泥浆的高帮军靴里。打扮像个最落魄的矿工或流浪汉。但他站立的姿态,却透着一股刀锋般的锐利和一种玩世不恭的松弛,矛盾得让人心惊。
他的脸隐在门口背光的阴影里,看不清具体五官,只能看到一个利落的下颌线条和紧抿的薄唇。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指间夹着的一根劣质香烟,烟头在昏暗中明灭不定,袅袅青烟扭曲上升。
“哟,开小会呢?”一个带着浓重北方口音、语调却异常平稳、甚至有点懒洋洋的嗓音响起,打破了板房内凝重的气氛。那声音不大,却像冰冷的金属片刮过耳膜,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攫住了巫泱和秦莽的全部注意力。
秦莽几乎是瞬间绷直了身体,眼神锐利如鹰,右手下意识地摸向了后腰——那里通常藏着家伙。“你是谁?怎么进来的?”矿难现场层层封锁,这人来得太诡异。
“我?”门口那人轻笑一声,笑声里没有丝毫暖意。他慢悠悠地吸了一口烟,猩红的烟头在阴影中骤然明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他终于从背光处微微向前探了半步,让惨白的灯光照亮了他半张脸。
那是一张很年轻、甚至可以说英俊得过分的脸,皮肤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但那双眼睛……狭长,眼尾微微上挑,瞳孔的颜色是一种极深的、近乎纯黑的墨色,里面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又像淬了寒冰的刀锋,只一眼,就能让人从心底里冒出寒气。他嘴角似乎习惯性地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但那绝不是笑,更像是一种对世间一切的漠然和嘲讽。
巫泱对上那双眼睛的刹那,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她见过这种眼神!在祖母留下的那些描绘古滇国祭祀坑、人牲殉葬场景的恐怖壁画里,那些高高在上的祭司眼中,就是这种俯瞰蝼蚁般的、绝对的冷漠!
“阎九。”那人吐出一口烟圈,烟雾缭绕中,他报出一个名字。声音依旧平稳,却像一块冰砸在地上。“道上兄弟给面子,叫声‘九爷’,或者,”他顿了顿,那深不见底的黑眸扫过巫泱骤然变得苍白的脸,又瞥了一眼桌上那半块青铜构件的照片,嘴角的弧度似乎加深了半分,带着一丝玩味,“叫我‘活阎王’也行。”
活阎王!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炸雷,劈在巫泱耳边!那个传说中在北方倒斗界翻云覆雨、手段狠辣、神出鬼没、视人命如草芥的煞星!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如此精准地找到了他们?!
秦莽显然也听过这个名号,脸色瞬间变得更加凝重,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随时准备应对致命的威胁。
阎九仿佛没看到两人如临大敌的姿态,他慢悠悠地踱步进来,脚步无声无息。他的目光掠过秦莽,在那张雷达图像上停留了一瞬,黑眸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了然。然后,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巫泱身上,更准确地说,落在了她下意识护住腰间的手的位置——那里藏着青铜降魔杵。
“东西带来了?”阎九开口,不是疑问,是陈述。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吃饭了没”。
巫泱的心猛地一沉!他怎么会知道降魔杵?!
“什…什么东西?”秦莽厉声喝问,试图挡在巫泱身前。
阎九根本没理他,那双纯黑的眼睛依旧锁定巫泱,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冰冷力量。“虫谷那半块‘钥匙’的照片,还有这位兵哥带出来的‘门钱’,加上你怀里那根祖传的烧火棍……”他夹着烟的手指随意地点了点桌子,“不就是为了磁山底下那扇‘门’吗?”
他往前又走了一步,距离巫泱只有不到两米。一股极其淡薄、却真实存在的、混合着陈旧墓土和铁锈腥气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
“合作吧。”阎九的语气毫无波澜,像是在谈论一笔无关紧要的生意,“没我带路,你们连那扇门的边都摸不到。里面那些‘看门狗’,可不是几只小蜜蜂那么简单。”他口中的“看门狗”,显然是指那些恐怖的青铜毒蜂。
“凭什么信你?”秦莽的声音冰冷,充满了不信任和敌意。幽闭恐惧症带来的烦躁在这种高压下隐隐翻腾。
阎九终于侧过头,第一次正眼看向秦莽。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带着巨大的压迫感,让秦莽这个经历过战火的老兵都感到呼吸一窒。
“就凭你口袋里那枚‘门钱’还在发烫,”阎九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特的、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就凭顺子被拖出来时,影子淡得只剩下一层灰……对吗,巫泱祭司?”最后一句,他猛地将目光转回巫泱脸上,那双纯黑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急速闪过,快得无法捕捉。
影子变淡?!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下,巫泱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祖母秘藏的、以血加密的残破日记里,那句用古滇密文写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警告,如同烧红的烙铁烫进她的脑海:
>**“门启一线,噬影之雾生……影尽,则人沦为行尸,永供门后之主驱策……”**
阎九怎么会知道?!他甚至知道她家族“祭司”的身份?!
极致的震惊和恐惧让巫泱几乎失语。就在这时——
“嗡——!!!”
一阵极其低沉、却又无比宏大、仿佛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的震鸣,毫无征兆地从脚下的地底深处传来!整个集装箱板房猛地剧烈摇晃!头顶的白炽灯疯狂闪烁,明灭不定!桌上的照片、水杯哗啦啦跳起、倾倒!
“又地震了?!”秦莽一把扶住桌子,脸色大变。
“不。”阎九的声音在剧烈的震动和闪烁的灯光中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兴奋?他稳稳地站在原地,仿佛脚下生根,那双纯黑的眸子在明灭的光线下亮得惊人,死死盯着脚下剧烈震颤的地面。“是‘钥匙’靠近了……门……有反应了!”
他的话音刚落!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毫无征兆地席卷了整个空间!惨白的灯光瞬间变得极其黯淡,如同风中残烛!光线本身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扭曲、拉长、然后……稀释!
更恐怖的是,在三人剧烈摇晃的身影旁边,在墙壁上、地面上,他们被灯光投射出的影子,开始发生诡异的变化!
影子如同投入沸水的墨迹,边缘剧烈地波动、扭曲、淡化!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浓黑褪成深灰,再迅速变得稀薄、透明!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疯狂地吮吸、吞噬着构成“影子”的某种本质!
巫泱低头,惊恐地看着自己脚下那正在飞速变淡、几乎要融入地面背景的影子,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惧攫住了她!祖母日记里那末日般的预言,正活生生地在眼前上演!
“呃啊!”秦莽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幽闭恐惧症在黑暗侵袭和这超自然的恐怖景象双重刺激下,如同火山般猛烈爆发!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心脏狂跳得像是要冲破胸腔,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全身,视野边缘开始发黑,窒息感死死扼住了喉咙!他死死抓住桌沿,指关节捏得发白,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对抗着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崩溃。
就在这光影扭曲、影子将散未散、秦莽濒临崩溃的混乱瞬间!
“嗤——!”
一声轻微的、如同烧红烙铁浸入冷水的锐响!
巫泱腰间,那枚贴身藏着的青铜降魔杵,竟在没有任何外力触碰的情况下,自行爆发出一点极其凝练、刺目的青金色光芒!光芒并不强烈,却带着一种神圣而古老的威严感,如同黑暗中骤然点亮的一豆灯火!
这青金光芒出现的刹那,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滴入冷水!
那些正在疯狂扭曲、淡化、被无形之力吞噬的影子,瞬间凝固!吞噬的进程被硬生生打断!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冻结灵魂的寒意,也仿佛被这光芒灼烧,发出无声的嘶鸣,猛地向后缩退了一线!
灯光虽然依旧黯淡,但不再继续熄灭。三人的影子停止了可怕的淡化,虽然依旧淡薄得如同烟雾,却勉强维持住了形态。
震动,也在这青金光芒亮起的同时,戛然而止。
板房里一片狼藉,死寂。只有三人粗重不一的喘息声。
巫泱握着发烫的降魔杵,指尖都在颤抖,惊魂未定地看着脚下那层勉强维持、却薄得像纸的影子。刚才那是什么?门后渗出的……噬影之雾?
秦莽半跪在地上,双手撑地,大口喘着粗气,脸色灰败,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幽闭恐惧症的余波仍在冲击着他的神经,但降魔杵的光芒似乎带来了一丝奇异的安抚。
阎九依旧站在原地,毫发无伤。他死死盯着巫泱手中那根散发着微弱却稳定青金光芒的降魔杵,那双纯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翻涌起剧烈的情感波动——不是惊讶,不是贪婪,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糅合了刻骨恨意、冰冷嘲讽,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了然?
惨白摇曳的灯光下,他苍白的脸上,那抹惯常的、玩世不恭的弧度彻底消失了。薄唇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呵……”一声低沉的、仿佛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冷笑,打破了死寂。那笑声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彻骨的寒意和一种洞悉一切的残酷。
阎九抬起眼,那淬了冰似的目光如同两把无形的匕首,越过惊魂未定的秦莽,直直钉在握着降魔杵、脸色惨白的巫泱脸上。
“看到了吗?”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金属刮擦般的质感,狠狠砸在巫泱的心头,“这‘烧火棍’能挡一挡那‘雾’,但挡不住‘门’后面真正的东西。”
他微微歪了歪头,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残忍的优雅,纯黑的瞳孔收缩,如同盯上猎物的毒蛇。
“三百年前,它隔着门缝,就‘认识’这根杵了。”
阎九的嘴角缓缓勾起,那弧度冰冷而恶毒,充满了赤裸裸的嘲讽。
“你祖母那本用血加密的宝贝日记里……”
他故意顿了顿,欣赏着巫泱瞬间瞪大的、充满极致惊骇的眼睛,以及她因为这句话而彻底失去血色的脸庞,一字一句,如同冰锥凿击:
**“——没写这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