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冰冷的堡墙垛口石砖，透过靴底传来如同坚冰浸入般的寒意。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混杂着油脂皮毛烧焦的恶臭和新鲜血肉被高温灼烤的独特腥膻气味。前方那片还在汹涌翻滚跳跃的惨白烈焰与墨色浓烟的地狱门户，如同一个被强行撕开的、巨大而扭曲的伤疤。残余的火焰舔舐着倒塌门框残骸的焦炭边缘，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地面上，几处尚未燃尽的粘稠油膏附着在碎石泥土上，顽固地升腾着黑红混杂、扭曲摇曳的火苗。

视野的极限！在那片被溃逃的黄巾杂兵搅动的混乱黑暗边缘！一道更加宏大、整齐、带着沉重压迫感的红光如同血海之潮！无声无息地裂开夜色！显露出来！

那是无数整齐排列的赤黄色火把！如同一条条静卧于黑暗中的愤怒炎龙！随着沉重如闷雷般的脚步敲击冻土之声！开始向前滚动！火焰光流之后，隐约可见大片移动如同坚墙般的黑影轮廓，是阵列紧密的步卒方阵！而在那方阵侧翼，更快的火光如同跃动的毒蛇，是数量不明的骑兵在黑夜中拉出长长的、致命的镰刀弧线！

程远志！黄巾前路渠帅！在邓茂前锋近乎全军覆没、营啸溃散的巨大耻辱和损失下！终于亲临！将他的绝对主力！压向了这座如同惊涛骇浪中孤岛般的坞堡！如同海啸前平静的海面下，那凝聚着毁灭力量的巨大洋流！

压力！如同无形巨石！在这一刹那轰然降临！压在城头每一个还活着的人胸口！空气凝重到无法呼吸！远处那稳步推进的、蕴含毁灭力量的阵列火光！比方才混乱人潮带来的死亡威胁更加冰冷！更加令人绝望！

就在这时！

呜——嗷——！

一声尖锐凄厉、如同受伤孤狼在寒夜里发出的绝望惨嚎！猛地撕裂了坞堡门前那片混乱燃烧的火光！

是邓茂！

那个如同破碎麻袋般砸落在远处冻土上的庞大身影！此刻如同临死前的巨兽被火焰和剧痛彻底激发！他竟猛地挣扎翻滚起来！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

那张被滚烫碎片烧得皮开肉绽、又被门板拍得口鼻喷血的脸上，唯一的右眼竟然睁开了！眼睛里布满血丝和最后的狂怒！死死地、如同怨毒的凶兽！透过堡门被破开的巨大豁口！越过地上翻滚惨叫的人形火炬！无比清晰地锁定了高高堡墙上——那如同标枪般挺立在垛口后方！笼罩在跳跃火焰光影里的身影！

就是我！

巨大的痛楚和耻辱混杂着熊熊怒火！让他那张被鲜血和焦糊覆盖的脸上，肌肉扭曲抽动得如同地狱恶鬼！他颤抖地抬起了那根粗壮得不成比例的手臂！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直直地指向我的方向！喉咙里挤出嘶哑破碎的字眼：

“你……仙……妖……我……杀……”

噗——！！！

大股大股的、如同被堵泉眼般浓稠粘腻的、夹杂着破碎内脏的乌黑血浆，从邓茂扭曲张开的嘴里猛烈地喷溅出来！他整个上半身剧烈地、不自然地向上痉挛拱起！那只暴突着血丝的独眼死死圆睁！凝固着无边的恨意和不甘！

紧接着！

魁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脊骨的巨大死蛇，轰然摔落回冰冷的地面！砸起一片混杂着灰尘与未干涸血液的泥泞！激起几块碎石。身体抽搐了几下！再也没有了声息。

死了。

带着万般仇恨和最后一指的无边诅咒。

堡墙之上！死寂！

所有的目光！甄家护卫！被血腥刺激得几乎麻木的工匠！瘫软在墙根的庄丁！包括苏威！全都死死盯着堡墙下邓茂那彻底僵硬的巨大尸体！又下意识地、如同被寒流扫过般！齐齐转向墙头我的身影！

目光交汇！

死寂瞬间被打破！紧接着是压抑不住的、倒吸冷气的嘶嘶声！

邓茂！黄巾悍将邓茂！方才还在挥舞巨斧咆哮的煞神！被郎君引神火灼烧！又被从天而降的神木巨锤重创！

最后！

竟然在咽气的刹那！用命指认了墙头这位为凶手！是仙？是妖？！那句诅咒般的“杀”字更是如同跗骨之蛆！

惊骇！恐惧！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被巨大力量守护却又被迫卷入漩涡的战栗！如同瘟疫般在城头每一个疲惫至极的灵魂中无声蔓延开来！

远处！那如同血潮般滚动而来的整齐火把阵列！似乎因为邓茂这临死前声嘶力竭的最后诅咒和倒下！脚步微微顿挫了一瞬！仿佛被这充满了无尽怨毒和诅咒的一指所牵动！

压力不减反增！因为那只被点燃的巨大黑色祭坛（邓茂尸体），反而将坞堡与我！更加醒目地推到了即将扑来的、程远志凶戾目光的正前方！

杀机更炽！

“郎……郎君……”苏威牙齿打颤的声音传来，带着绝望的沙哑。他连滚打爬到我脚边，望着远处黑暗中那压顶而来的毁灭之潮。

“闭嘴！”我的声音比他想象的更加冰冷！目光没有丝毫离开远处缓缓压来的黄巾主力阵列！那步伐节奏虽因邓茂倒下微顿，却依旧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装填！把最后两根给我拉起来！对准远处！那簇最高的火把！”

冰冷的命令如同铁锤砸下！根本不给任何人喘息和崩溃的机会！

工匠们如同提线木偶！麻木地扑向那沉重的绞盘！嘶吼着拉动！粗大的硬木撞锤在绞索摩擦的刺耳声中被再次拖拽抬高！锋锐的尖角在火光中闪烁着死亡的幽光！

空气凝固！如同拉满的强弓！弓弦绷至极限，濒临崩溃！

就在所有人心弦紧绷到极点、目光死死盯着墙头那即将决定命运的巨大撞锤、还有堡外黑暗中如林推进的黄巾火海时——

嗖！

一道微弱的！几乎被远处动静完全掩盖的锐器破空声！

来自堡内核心院落的方向！

极其短暂！尖锐！

噗！

是利器穿透厚重门板的微弱闷响！

紧接着！

“小姐醒了——！！！”

一个带着极度惊恐和无限庆幸、又因为距离遥远而显得模糊颤抖的嘶喊！从后方核心院落方向声嘶力竭地传来！打破了这几乎令人窒息的死寂！

是那个侍女冬雪？！

苏威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爆发出如同烛火复燃般的狂喜光芒！但下一秒，这光芒又被前方迫在眉睫的巨大毁灭阴影瞬间浇灭！脸孔在狂喜与绝望中急剧扭曲！

“小姐……小姐醒了……？”一个护卫茫然地、下意识地重复，似乎没明白这声音在此刻意味着什么。

“是郎君的仙药……不！是仙君！仙君大人！”冬雪更加清晰、带着语无伦次狂热的声音穿透寒冷的夜风，“婢子守在门外……刚才听见门内有动静……然后……然后……”

她似乎因为太过激动而哽住，喘息了几下，继续用那种破音般的、带着巨大震撼和虔诚的语气尖声哭喊出来：

“婢子……婢子听见小姐在里面……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说……‘莫要……莫要害了仙君……性命’！！！”

轰——！！！

如同平地炸响惊雷！

虽轻如蚊蚋！却比天鼓还要沉重！

“莫要害了仙君……性命……”

七个字！穿透了死亡的阴影！点燃了坞堡内所有还活着人的头颅！

瞬间！死寂！绝对的死寂再次笼罩了整个血腥味弥漫的堡墙！

噗通！噗通！噗通！

原本握着刀枪，僵硬在墙头防御位置的护卫！离得近、听得真切的几个庄丁！包括几个奋力转动绞盘的工匠！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了脊椎！身体瞬间失去了所有支撑！

不是瘫倒！

是跪！

膝盖撞击冰冷石砖发出清晰脆响！如同迎接神祇的信徒！

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带着一种狂热到极致、掺杂着虔诚和献祭般的炽热！死死聚焦在墙头那挺立如山的背影上！

仙药救回垂死的小姐……

小姐昏睡中醒来……

醒来第一念……

非己身……

却是……

“莫要害了仙君性命”！！！

小姐亲口认定！那是仙君！

不是郎君！是仙君！

轰隆隆！

绞盘失去力量支持！沉重的撞锤猛地向下坠落！砸在垛口内侧石头上！发出巨大的闷响！但无人理会！

噗通！噗通！噗通！

如同被推倒的骨牌！坞堡墙上！从靠近核心院落位置的护卫、工匠开始！如同无形的浪潮席卷！

一个接一个！

所有的人！

护卫！工匠！庄丁！仆役！所有人！

连滚打爬！手脚并用！无比卑微！无比虔诚！朝着同一个方向！

朝向我站立的垛口！

如同潮水般跪倒下去！

头颅死死抵着冰冷坚硬的石砖！额头因为用力抵压很快沁出血印！身体却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那不是恐惧的颤抖！而是灵魂深处无法承载的巨大敬畏和感恩引发的战栗！

“仙君！仙君大人！！！”苏威连滚带爬扑到最前方！额头砸在石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血迹立刻染红了冰冷的石面！他全身匍匐，用一种近乎疯癫般哭泣的声音嘶喊，却又充满无法质疑的狂热：“小人有眼无珠！竟不识仙君临凡！以凡夫揣度仙尊！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求仙君大人施展无上仙法！护佑甄家！护佑我等！！！”

“仙君！救我！”

“仙君护佑！”

嘶哑狂热！带着哭腔的吼叫声瞬间如同山呼海啸般爆发出来！所有跪倒匍匐在地的人疯狂呐喊！巨大的精神冲击！强烈的求生渴望！以及亲眼见证的起死回生神迹！如同熔岩般点燃了他们濒临崩溃的精神！将之前的恐惧、迟疑、绝望！彻底烧成了灰烬！只剩下唯一的！炽热的！可以献祭一切的信仰！

我站在墙头！寒风猎猎！卷动葛衣！眼前是匍匐满地的甄家护卫仆从！他们的跪拜狂吼比任何军令都要整齐！他们的眼神比火把的光芒还要炽热！身后是巨大的绞盘和装填一半的撞锤！再远处！是那片火焰焚烧后的地狱门户！更远处！黑暗边缘！是那道正稳稳推进！如同血色浪潮般的毁灭军团！

所有的目光都投射在我身上！

如同巨锤悬顶！

需要一句话！一个动作！一句号令！凝聚这被点燃的狂信之力！引导他们直面死亡的冲锋！

但我不能！也绝不能后退！

我猛地踏前一步！

靴底踏在冰冷的垛口砖石上！发出清晰无比的脆响！身影在城墙跳跃的火光中陡然拔高！如同刺破黑夜的标枪！

我的左手！缓缓抬起！

但目标！

不是指向堡外远处那即将进入撞锤射程的黄巾主力阵列！

而是！猛地探入怀中！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这动作死死吸引！

嗤！

怀中贴身衣物被扯开！

一方沉重！冰硬！棱角分明！在浓烟与火光映照下瞬间闪耀出深沉黄铜色泽的金属印信！被我从怀中悍然扯出！

高高举起！

动作缓慢！沉重！带着千钧之力！

如同托举着一座山岳！如同凝聚着无上的权柄！

那铜印之上！精致狰狞的盘螭钮饰！那方正厚重、篆刻着如同泰山压顶般森严古拙的四个大字——

「漁陽太守」！

在跳动的火舌和飘飞的黑烟映衬下！铜印如同被赋予了生命！散发出古朴沉重的威压！那四个篆字更是带着如同律令般的无上威严！

“吾非仙君！”

声音如同极地深处炸开的雷霆！带着金属撞击般的冰冷肃杀！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狂热跪拜者的鼓膜之上！

“吾乃朝廷钦命！正秩千石！牧守渔阳！保境安民之官！”

我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实质探针！狠狠扫过下方瞬间被这巨力话语和印信冲击得茫然失声的众人！最后聚焦在苏威那张惨白震骇的脸上！

“苏威！甄氏仆属！是否愿追随本太守！匡扶汉室！肃清逆贼？！是否愿将尔等忠心！交付与我？！是否愿为我手中之剑？！为渔阳！为大汉！为我！荡平眼前妖邪？！”

轰——！！！

如同九天惊雷！击碎了狂热的迷雾！

仙君……变成了朝廷钦命的渔阳太守？！

巨大的身份冲击如同冰水浇头！

方才跪倒的狂热氛围瞬间一滞！无数双惊愕茫然、难以理解的目光聚焦在我手中那枚沉重的铜印之上！

朝廷……官……

这身份……比虚无缥缈的“仙君”更……真实？更具……力量？更具……名分？！

不！

苏威最先从那巨大冲击中反应过来！那颗被恐惧、敬畏、狂喜和绝望反复蹂躏到极致、几乎崩溃的大脑！在这一刻如同被劈开了迷雾！彻底抓住了那唯一一丝活下去、保护小姐、保全甄家的线头！

仙君？！

太守？！

能引来天火！能起死回生！能力挽狂澜于既倒！

管他是什么！

“太守大人！！！太守大人！！！”

苏威猛地抬起头！额头那磕破的血印在火光下触目惊心！但他脸上却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豁出去般的狰狞与狂喜！带着哭腔却又斩钉截铁地嘶吼！

“小人苏威！代中山无极甄氏！拜见太守大人！甄家上下！愿为太守大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誓死追随大人！荡平妖邪！肃清寰宇！！！”

他吼得肝胆俱裂！每一个字都带着拼上一切的决绝！

“甄家坞堡所有！粮秣！资财！甲士！仆役！妇孺！皆……皆归大人所有！我等！皆是大人治下之民！！！”

吼声如同引爆了炸弹！

那些还跪在地上、茫然无措的护卫、工匠、庄丁们！如同被点醒！

太守！朝廷正印的官！有那枚沉重如山的铜印！有引动天火的雷霆手段！更有起死回生的莫测威能！而且！方才小姐也亲口认定过那是仙君！如今仙君即是太守！

有官就有名！有仙就有威！

“愿追随太守大人！！！万死不辞！！！”

“愿为太守大人效死！！！”

山呼海啸般的狂热吼叫！瞬间超越了之前的狂热！带着更加清晰的指向！更加明确的效忠对象！如同找到了明确信仰的狂信徒！轰然爆发出来！

信念！力量！求生意志！在这一刻！被“名份”二字！强行锻造凝练为一股指向明确、可以燃烧一切的钢铁洪流！

“好！”我眼中精光爆射！冰冷的声音如同金戈碰撞！带着不容置疑的统御力！左手那方沉重的渔阳太守印信如同军令！猛地一指前方黑暗边缘！那簇在整齐火把阵列中最高！最明！代表着程远志帅旗的火光！

“给我——对准那个地方！砸！！！”

最后两个字！如同出闸猛虎！带着毁灭的命令！

吼——！！！

巨大的力量感瞬间贯注回所有人的身体！跪倒的护卫工匠们如同被注入了新的魂魄！嚎叫着从地上弹跳起来！

“听太守号令！杀！！！”

“砸死狗贼！！！”

拉拽绞索！转动沉重绞盘！粗大的麻绳摩擦着冰冷的辘轳！

那两根蓄势待发的巨大尖头撞锤！如同沉睡的狂龙被再次唤醒！挣脱束缚！在所有人拼尽全力的怒吼中！再次朝着绞盘所指的方向！被狠狠抡起！划破凝重的夜色！带着破空的恐怖尖啸！朝着坞堡外、那片正稳步压来、离堡墙约莫三百步远、那簇代表着程远志指挥核心的最高最明亮处！狠狠砸了过去！！！

轰——！！！

毁灭！如同地狱的礼炮！在黄巾主力的心脏位置！悍然引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