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刺骨的冰冷，如同亿万根冰针，穿透单薄的衣物，狠狠扎进皮肤，刺入骨髓。粘稠的黑暗像凝固的墨汁，包裹着身体，沉重地挤压着每一寸空间。急速下坠带来的失重感撕扯着内脏，耳边是呼啸而过的、带着浓烈尸臭和血腥味的阴风，如同地狱的呼吸。

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的窒息中沉浮、挣扎，像即将熄灭的烛火。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深渊边缘，一点微弱却坚韧的冰凉，死死烙印在我的掌心。

是那面铜镜碎片！

它紧紧贴着手心，那刺骨的寒意非但没有麻木我的神经，反而像一根冰冷的锚，在混沌的涡流中死死钉住了我最后一丝清醒！镜背那模糊的刻痕，紧贴着皮肤，传来一种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脉动，冰冷、坚韧，如同冰层下奔涌的暗流，带着一种亘古的韵律。

这股源自镜片的冰冷脉动，与我胸口心脏位置残留的那一丝尖锐痛感，竟隐隐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共鸣！仿佛沉睡在血脉深处的某根弦，被这来自远古的冰寒轻轻拨动了一下。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洪流，毫无征兆地从紧握镜片的手心猛地爆发！瞬间席卷全身！这并非破坏性的冲击，而是一种极致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清明！下坠的眩晕感、窒息的痛苦、刺骨的寒冷、以及那无孔不入的死亡恐惧，在这股冰冷的洪流冲刷下，如同被冰封的湖面，瞬间凝固、沉寂！

我的意识，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冰冷！

时间仿佛被拉长、冻结。

借着这诡异的、冻结般的清明，我的目光穿透浓稠的黑暗，死死锁定了下方！

就在我身体下方不远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深处，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点幽绿的光芒！那光芒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冰冷！紧接着，第二点、第三点……数十点、上百点同样的幽绿光芒，如同沉睡的鬼眼骤然睁开，密密麻麻地在深坑底部亮起！

是灯！人油灯！

和祭坑边缘那些壁龛里的灯一模一样！兽首的、人形的、扭曲怪物的……它们如同地狱的星辰，镶嵌在深坑底部崎岖嶙峋的岩壁之上，幽绿的火焰在粘稠的黑褐色油脂中无声跳动！微弱的光芒交织，勉强勾勒出下方一个巨大、混乱、堆满了某种难以名状的、巨大而扭曲的阴影轮廓——那是某种庞大到无法想象的、被无数灯盏环绕的“东西”的基座！

而在这片由幽绿鬼火勾勒出的、令人窒息的恐怖景象中，更让我头皮炸裂的，是灯光的映照下，深坑底部那“地面”的真实面目！

那不是岩石，也不是泥土！

那是……一层厚厚的、无边无际的、粘稠得如同黑色沼泽般的……油脂海洋！

黑褐色，泛着滑腻、令人作呕的光泽，表面漂浮着破碎的骨骸、凝结成块的污秽、以及无数扭曲挣扎、仿佛被瞬间冻结在油层中的痛苦人形轮廓！浓烈到极致的、混合着高度腐败尸臭、血腥和油脂焦糊的恶臭，正是从这无边无际的“油海”中蒸腾而上！

我正朝着这片由人油和尸骸构成的、散发着地狱恶臭的死亡沼泽坠落！

就在这绝望的念头升起的刹那——

嗡！

手中紧握的铜镜碎片猛地一震！那股冰冷的脉动陡然加剧！镜背上那些模糊的、扭曲盘绕的刻痕，在幽绿鬼火的映照下，突然亮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同样幽蓝色的冷光！那光芒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但就在这光芒闪过的瞬间，异变陡生！

下方那片粘稠、死寂的油脂“海面”，毫无征兆地剧烈波动起来！如同沸腾的沥青！一个巨大的漩涡，在“海面”中心急速形成！漩涡中心深不见底，散发出一种冰冷、死寂、却又带着无尽贪婪的吸力！

这股吸力并非针对我的身体，而是……直指我手中紧握的铜镜碎片！

仿佛这面残破的铜镜，才是这片死亡油海真正渴望的“祭品”！

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猛地攫住了我握着镜片的手臂，拖拽着我，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那油脂漩涡的中心急速坠去！速度比之前的下坠快了数倍！冰冷的油脂气息和浓烈的死亡恶臭扑面而来，几乎要将我熏晕！

“不——！”无声的呐喊在意识中炸响！我拼命挣扎，但身体在这股恐怖的吸力面前如同蝼蚁！

就在我的脚尖即将触及那翻滚、粘稠、散发着恶臭的油面的瞬间——

嗡！！！

手中的铜镜碎片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骨的冰寒！镜背那幽蓝的刻痕光芒猛地大盛！一道冰冷、凝练、仿佛能冻结时空的幽蓝色光束，毫无征兆地从镜背的刻痕中心激射而出！

这道光束并非射向下方吞噬一切的漩涡，而是……直直射向了我自己的眉心！

冰冷！无法形容的冰冷！

没有疼痛，只有一种灵魂被瞬间冻结、然后被强行从躯壳中抽离的恐怖感觉！视野被纯粹的幽蓝光芒彻底充斥、吞噬！

意识像是被投入了急速旋转的冰风暴！无数破碎、扭曲、光怪陆离的画面碎片，如同被炸碎的万花筒，疯狂地冲击着我的感知！

……无边无际的、翻滚着粘稠黑油的沼泽……

……无数扭曲挣扎、沉浮其中的痛苦人形，发出无声的哀嚎……

……巨大的、雕刻着狰狞兽首和人形祭品的青铜灯盏，在沼泽边缘幽绿燃烧……

……冰冷的铁链拖拽着赤身裸体、眼神空洞的俘虏，走向沸腾的油釜……

……一个身穿华丽厚重、绣满诡异符文和兽骨装饰的萨满祭司，站在高高的祭台上，手中高举着一面巨大的、边缘盘绕着龙蛇纹路的完整铜镜！镜面幽暗深邃，仿佛倒映着整个沸腾的油沼！祭司脸上带着狂热而残忍的表情，口中吟诵着晦涩古老的咒语……

……祭台下，无数契丹士兵，身披厚重的、缀着鳞片状甲叶的皮甲，头戴带有护颈和狰狞兽面护颊的铁盔，沉默地站立着。他们手中紧握着弯刀和长矛，眼神如同冰封的戈壁，冷酷、麻木，却又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对祭司手中铜镜的敬畏和……恐惧！他们就像一尊尊冰冷的、由血肉和钢铁浇铸而成的杀戮雕像，拱卫着这场亵渎神明的活祭仪式……

……画面猛地拉近！聚焦到那面被祭司高举的完整铜镜上！镜面幽光流转，镜背中央，一个巨大的、扭曲的契丹文字清晰无比——那文字的形状，如同被锁链缠绕的、痛苦挣扎的魂灵！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猛地攫住了我——这个字，我“认识”！在老陆爷爷的笔记封皮上，在那本沾着深褐色污渍的旧笔记上，我曾瞥见过这个扭曲的符号！它代表的含义，如同烙印般瞬间烫入我的意识——“葬”！

……葬海镜！

……完整的葬海镜！

……画面骤然破碎！一道巨大无比、冰冷死寂的竖瞳虚影，在破碎的画面深处一闪而逝！那瞳孔深处，是吞噬一切光线的、绝对的虚无！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无法形容的终极恐惧瞬间淹没了我所有的感知！

“啊——！”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叫，并非来自幻象，而是来自现实！来自我的头顶上方！

幻象如同潮水般瞬间退去！

冰冷的现实感如同重锤砸回身体！幽绿的鬼火光芒重新映入眼帘！粘稠、冰冷的触感包裹了我的双脚、小腿——我已然坠入了那粘稠的油脂“海”中！刺骨的冰冷和令人窒息的恶臭瞬间包裹了我！

但刚才那恐怖的吸力，却因为铜镜碎片爆发出的幽蓝光束和幻象冲击，诡异地消失了！我的身体只是浸没到膝盖，并未被那漩涡彻底吞噬！

而头顶上方，那一声凄厉的惨叫还在持续！

我猛地抬头！

只见上方，祭坑的坑口边缘，距离我坠落点大约十几米的岩壁上，一道佝偻的身影正如同壁虎般，以一种极其诡异、非人的姿势攀附在那里！

是老陆！

他那只被铜镜碎片灼烧得焦黑、皮开肉绽的右臂无力地垂着，仅靠左手和双脚死死抠住湿滑岩壁的缝隙。他布满血污的脸上，表情因极致的痛苦和恐惧而扭曲变形，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下方浸在油脂中的我，更准确地说，是盯着我手中紧握的、此刻正散发着微弱幽蓝光芒的铜镜碎片！那眼神，充满了怨毒、惊惧，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贪婪！

“葬……海……镜……！”他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如同恶鬼，“……碎片……竟……竟能通……幽冥？！”

他的话音未落——

“哗啦啦啦——！！！”

一阵冰冷、沉重、带着浓烈铁锈和血腥气息的金属摩擦声，猛地从深坑底部的黑暗深处响起！声音密集、迅疾，如同无数冰冷的铁链在岩石上拖行！

紧接着，在下方那片幽绿鬼火勉强照亮的、堆满巨大扭曲阴影的“基座”方向，数道迅捷无比的黑影，如同从地狱油海中爬出的索命恶鬼，顺着陡峭湿滑的岩壁，以完全违背物理规律的速度，朝着上方——朝着挂在岩壁上的老陆，也朝着浸在油脂中的我——疾扑而来！

黑影在幽绿的灯光下显露出狰狞的轮廓：它们并非活物！而是……一具具身披残破契丹鳞甲、头戴锈蚀兽面盔的……骷髅！空洞的眼窝里燃烧着两点冰冷的幽绿磷火！它们的动作僵硬却迅捷无比，干枯的骨爪深深抠进岩壁，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而它们身后，拖曳着沉重的、沾满黑褐色油污的……锈蚀铁链！铁链的另一端，深深没入下方那片翻滚的油脂海洋深处！

这些骷髅鬼兵的目标无比明确！

锁链拖行的刺耳噪音如同死亡的号角，瞬间撕裂了深坑底部短暂的死寂！冰冷的铁锈和血腥味混合着油脂的恶臭，扑面而来！

一具离我最近的骷髅鬼兵，空洞的眼窝中幽绿磷火猛地一跳，一只只剩下森森白骨的利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直朝着我的脖颈抓来！爪尖闪烁着幽冷的寒芒，上面沾满了凝固的黑褐色污垢！

死亡，从未如此刻般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