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恶臭。

如同坠入凝固的尸油沼泽。刺骨的寒意和令人窒息的腐败气息瞬间包裹了全身，无孔不入地钻进鼻腔、耳朵、甚至每一个毛孔。沉重的油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仿佛要将肺里最后一点空气都榨干。左臂被链枪撕裂的伤口在污秽油脂的浸泡下，传来钻心蚀骨的剧痛，每一次挣扎都像是在撕裂自己的皮肉。

黑暗，绝对的黑暗。只有紧握在右手的葬海镜碎片，依旧散发着微弱却坚韧的冰凉，如同黑暗深渊中唯一的光标，死死钉住我即将溃散的意识。镜背那模糊的刻痕紧贴着手心，冰冷的脉动如同垂死者的心跳，微弱，却顽强。

逃！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求生火种，在冰冷和剧痛中燃烧。凭着沉入油沼前最后锁定的方向，凭着葬海镜碎片那丝若有若无的冰冷指引，我咬紧牙关，忍受着左臂撕裂的剧痛和肺部爆炸般的灼烧感，在粘稠得如同沥青的油脂中，拼命地、笨拙地划动着手脚！

每一次划动都耗费巨大的力气，粘稠的油脂如同无数双冰冷的手，死死拖拽着身体。视野被浓稠的黑暗和漂浮的污秽碎块占据，分不清上下左右。只能依靠镜片传来的微弱脉动，如同盲人摸象，朝着那片被巨大岩石阴影覆盖的区域，艰难地挪动。

身后，粘稠的油沼被搅动，传来沉闷的“哗啦”声。是那些骷髅鬼兵！它们没有放弃！我能“感觉”到，冰冷的、带着贪婪和杀意的能量波动，如同跗骨之蛆，正穿透厚重的油层，从后方急速迫近！锁链拖曳的刺耳噪音，在粘稠的介质中变得沉闷而压抑，却更添几分死亡临近的恐怖。

近了……更近了……

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缠绕着心脏。葬海镜碎片的力量在刚才的战斗和抵御油沼侵袭中消耗巨大，那股冰冷的超然意志也已消退，只剩下求生的本能和左臂撕裂的剧痛在支撑着我。

就在意识即将被剧痛和窒息彻底淹没的刹那，我的右脚猛地蹬到了一块坚硬、冰冷的物体！不是漂浮的尸骸，而是……岩壁！

是那里！那片阴影下的岩壁！

求生的欲望瞬间爆发！我猛地扭转身体，不顾左臂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剧痛，双手疯狂地在冰冷湿滑的岩壁上摸索！指尖划过粗糙的岩石，划过厚厚的、如同苔藓般的油垢沉积物……

找到了！

一条狭窄的、几乎被油脂和污物完全堵塞的缝隙！缝隙很窄，仅能容一人勉强侧身挤入，但缝隙深处，隐隐传来一丝微弱的气流！带着水汽的、相对“清新”的气流！还有……那若有若无的水流声响！

生路！

“吼——！”身后，粘稠的油沼猛地破开！一只只剩下森森白骨的利爪，带着浓烈的死寂气息和粘稠的黑油，狠狠朝着我的后心抓来！骷髅鬼兵眼窝里的幽绿磷火，在黑暗中如同索命的鬼眼！

来不及了！

我猛地将身体向那狭窄的裂缝狠狠挤去！同时，紧握着葬海镜碎片的右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反手向后狠狠一划！

嗤！

镜片边缘的幽蓝寒芒微弱地一闪，勉强格开了那致命一爪的指尖！冰冷的死寂能量与镜片的冰寒之力碰撞，发出轻微的“滋啦”声！

巨大的冲击力推着我的身体，如同被塞入模具的软泥，狠狠地、不顾一切地挤进了那条狭窄、充满污秽的岩缝！

“咔嚓！”

肩胛骨似乎撞到了坚硬的岩石边缘，传来骨裂般的剧痛！身体被岩缝两侧粗糙的岩石狠狠刮擦着，本就破烂的衣物瞬间撕裂，皮肤火辣辣地疼。粘稠的油脂和污物劈头盖脸地涌入口鼻，几乎将我窒息！

但，我进来了！

身后的油沼中，传来骷髅鬼兵愤怒而徒劳的抓挠岩壁的刺耳刮擦声，以及锁链撞击岩石的闷响。它们庞大的骨架和拖曳的铁链，显然无法挤入这条狭窄的缝隙！

暂时……安全了？

我瘫软在狭窄、冰冷、充满污秽的岩缝里，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烈的恶臭和血腥味。左臂的伤口在挤压下再次崩裂，温热的鲜血混合着冰冷的油脂，不断渗出，将身下的污垢染成暗红色。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神经，眼前阵阵发黑。

葬海镜碎片依旧紧握在手中，那股冰冷的脉动微弱却稳定，如同黑暗中唯一的锚点。镜背的刻痕在绝对的黑暗中，似乎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幽蓝荧光，勉强照亮了眼前方寸之地——粗糙、湿滑、覆盖着厚厚油垢的岩壁，以及……脚下！

脚下不再是粘稠的油沼！而是一条倾斜向下的、狭窄的通道！通道底部，冰冷的、浑浊的泥水正缓缓流淌，发出细微的“汩汩”声。水流很浅，只没到脚踝，却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和淡淡的、不同于上方油沼的、带着水腥和铁锈的味道。

地下河！真的是地下河！

绝处逢生的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压过了剧痛和疲惫！虽然不知道这条浑浊的地下河通向何方，但至少……暂时脱离了那片死亡油沼和骷髅鬼兵的追杀！

必须离开！沿着水流向下！水流总会找到出口！

我挣扎着想站起来，但左臂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虚弱让我双腿发软。就在这时——

嗡！

手中的葬海镜碎片猛地一震！那股冰冷的脉动陡然变得急促而紊乱！镜背的幽蓝荧光瞬间大盛！一股强烈的、带着警告意味的冰冷悸动，如同警铃般在我脑海中疯狂炸响！

不是针对我！

镜片的“视野”虽然因力量消耗而模糊，但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冰冷的危机感被瞬间唤醒！它穿透了厚重的岩层，穿透了污秽的油沼，如同无形的触手，瞬间锁定了上方——祭坑边缘！

我猛地抬头，目光仿佛能穿透头顶厚厚的岩层和污垢，死死“盯”着祭坑的方向！

……

祭坑边缘。

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味，混合着油脂的焦糊恶臭和铁锈气息，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数十盏环绕深坑的人油灯，幽绿的火焰疯狂摇曳，将洞窟内映照得鬼影幢幢。

老陆佝偻的身体，如同一个破败的玩偶，被重重地掼在深坑边缘那层厚厚的、油腻的污垢之上。他那只被葬海镜碎片灼烧得焦黑、皮开肉绽的右臂，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森白的骨茬刺破焦黑的皮肉，暴露在幽绿的灯光下，触目惊心。左肩被骨爪洞穿的伤口，血肉模糊，深可见骨，暗红色的血液混合着油脂，不断渗出，在他身下晕开一大片粘稠的污渍。大腿上，被骨矛刺穿的伤口更是狰狞，撕裂的肌肉翻卷着。

剧痛早已超出了承受的极限，他的意识在昏迷与清醒的边缘痛苦地徘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随着血沫从嘴角溢出，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浑浊的眼睛半睁着，瞳孔涣散，倒映着洞顶那些如同巨兽獠牙般的、滴落着浑浊水珠的钟乳石。

然而，在他身体周围，那些身披残破契丹鳞甲、眼窝燃烧着幽绿磷火的骷髅鬼兵，却并未给予他致命一击。它们如同冰冷的雕塑，沉默地围成一个松散的圈，空洞的眼窝死死盯着地上濒死的老陆。锈蚀的刀枪低垂，沾满了新鲜的血迹和粘稠的油脂。

它们在等待。

等待某个存在的意志降临。

深坑底部，那片无边无际的粘稠油沼，此刻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死水潭，剧烈地翻腾、波动着！巨大的油泡不断鼓起、破裂，发出沉闷的“咕嘟”声，释放出更加浓烈、更加新鲜的尸臭和血腥！那无数盏镶嵌在岩壁上的幽绿灯火，疯狂摇曳、拉长，仿佛被无形之手拨弄，光芒变得极其不稳定！

一股庞大、冰冷、死寂、却又蕴含着无尽贪婪和毁灭欲望的意志，如同苏醒的灭世风暴，缓缓地从深坑底部弥漫上来！这股意志扫过洞窟的瞬间，所有的骷髅鬼兵都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压制，身体微微伏低，眼窝中的磷火跳动得更加剧烈，充满了本能的敬畏和……恐惧！

这股意志的核心，最终降临在老陆那濒死的、残破的躯体之上！

“呃……嗬嗬……”老陆的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浑浊的眼珠深处，那两点早已熄灭的幽绿鬼火，如同被重新注入燃料，猛地、剧烈地燃烧起来！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明亮！都要冰冷！充满了非人的、纯粹的暴虐和贪婪！

一股无形的、冰冷粘稠的力量，如同无数根冰冷的触手，蛮横地钻入他残破的躯体，接管了每一根抽搐的神经，每一块撕裂的肌肉！

“嗬……呃啊——！”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极致痛苦和某种诡异满足感的嘶吼，猛地从老陆撕裂的喉咙里挤出！这声音扭曲、嘶哑，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完全不属于人类！

他那只完好的左手，猛地抬起！五指如同痉挛般死死抠进身下油腻的污垢里！焦黑残破的右臂，竟也违反生理结构地、如同提线木偶般猛地抬起！断骨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污和油垢的脸上，肌肉疯狂地抽搐、扭曲，最终定格成一个混合着极致痛苦和残忍狞笑的诡异表情！

那双燃烧着幽绿鬼火的眼睛，不再涣散，而是死死地、如同淬毒的钩子般，穿透了空间的距离，死死地“钉”在了我藏身的岩缝方向！更准确地说，是钉在了我手中紧握的葬海镜碎片之上！

“镜……碎片……”一个破碎、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铁皮的声音，从老陆（或者说占据他躯壳的存在）的喉咙里挤出，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和贪婪，“……通冥……血脉……好……好祭品……”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自己左臂那不断涌出鲜血的恐怖伤口上。那幽绿的鬼火瞳孔中，闪过一丝更加残忍的光芒。

“血……引路……”他嘶哑地低语。

然后，在周围骷髅鬼兵沉默的注视下，那只沾满污秽和鲜血的左手，猛地抬起，五指如同铁钩，狠狠地插进了自己左肩那个被骨爪洞穿的、血肉模糊的伤口之中！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

他枯瘦的手指在翻卷的血肉中狠狠搅动！抠挖！仿佛那不是他自己的躯体！

大股大股暗红色的、带着体温的鲜血，如同喷泉般猛地从那恐怖的伤口中激射而出！滚烫的鲜血溅落在冰冷油腻的地面上，发出“嗤嗤”的轻响，混合着油脂，晕开一片片刺目的暗红！

这血腥的画面，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自我亵渎的疯狂！

随着鲜血的狂涌，老陆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他用沾满自己鲜血的手指，在身下油腻的污垢地面上，开始艰难地、一笔一划地勾画起来！勾画的不是文字，而是一个极其扭曲、复杂、散发着浓浓不祥气息的、由鲜血和油脂混合而成的诡异符号！

每一笔落下，都伴随着他身体的剧烈抽搐和喉咙里压抑的痛苦嘶鸣！那符号仿佛拥有生命，贪婪地吮吸着他的血液和生命力，在幽绿的灯火下闪烁着妖异的暗红色光泽！

当最后一笔完成，那个复杂的血油符号猛地亮起一道微弱的暗红光芒！

嗡！

一股无形的波动，以那个血油符号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深坑底部翻腾的油沼，如同被投入了烧红的烙铁，瞬间沸腾得更加剧烈！巨大的油泡疯狂炸裂！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新鲜血腥和灵魂气息的暗红能量，如同被强力抽吸的污血，猛地从老陆身下的血油符号中升腾而起，化作一道粘稠的暗红光柱，直冲洞顶！然后，如同瀑布般倒灌而下，疯狂地注入深坑边缘离他最近的那盏人形灯盏的灯盘之中！

“咕嘟咕嘟咕嘟——！”

那盏人形灯盘里本就几乎满溢的粘稠油脂，如同被注入了强心剂，瞬间剧烈地翻滚、膨胀！幽绿的火焰被这狂暴的暗红能量冲击得猛地收缩，然后轰然暴涨！火苗拉长、扭曲，颜色由幽绿瞬间转为一种更加刺眼、更加不祥的惨绿色！灯体上那扭曲的人形浮雕，在惨绿光芒的映照下，仿佛活了过来，发出无声的、极致的痛苦嘶吼！灯盘边缘，粘稠的油脂如同沸腾的岩浆，开始不受控制地溢出、滴落！

“嗬嗬……嗬嗬……”老陆（饲主）发出满足而残忍的低笑，燃烧着鬼火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盏因饱饮他鲜血而光芒大盛的惨绿灯盏。

然后，他那只沾满自己鲜血的左手，猛地抬起，指向我藏身的岩缝方向！声音嘶哑、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意志，如同地狱的宣判：

“阴兵……听令……循吾血引……追……杀无赦……取……葬海镜……碎片……献……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