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宋打工的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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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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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珩是在啃饼子时昏睡过去的,极度的疲惫宛如一股潮水,瞬间将他拖入黑暗。

梦境支离破碎,却带着灼人的痛感。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尚未完全枯死的村庄。

龟裂的田地上空,悬着毒辣的日头,几个穿着皂衫、挎着腰刀的公人正凶神恶煞地踹开一户人家的破门,屋里传来老妪的哀求和孩童的哭嚎。

“秋税!天恩贡的分摊!一粒米都不能少!”为首的刀笔吏声音尖利,三角眼里满是刻薄。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颤巍巍上前,试图说情:“差爷…地里…地里实在是…”

寒光一闪!

噗嗤——

陆珩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到那老者的头颅滚落在地,浑浊的眼睛还圆睁着,无头的躯体喷溅着温热的血,缓缓倒下。

“阿爷——!”一个少年目眦欲裂,嘶吼着要扑上去,却被旁边几个村民死死抱住。

“反了天了?!”刀笔吏也被溅了一脸血,色厉内荏地后退一步,随即眼珠一转,尖声道:“想活命?好!当今官家修道,喜爱祥瑞!白鹿!灵芝!仙鹤!不拘什么,弄来一样献上,抵你们三年赋税!想活,就去山里找!”

画面猛地撕裂、旋转。

幽暗的山林,一头通体雪白、毫无杂色的梅花鹿,正低头在溪边饮水,月光洒在它身上,圣洁得不似凡间之物,陆珩屏住呼吸,被这纯粹的美震撼。

“祥瑞!是白鹿祥瑞!”不知是谁的嘶喊划破寂静。

瞬间,无数火把从林间亮起,映照着一张张因狂热而扭曲的脸!村民们像嗅到血腥的鬣狗,从四面八方涌来,眼珠里跳动着贪婪的光。

“快!抓住它献给官爷!”

“老天开眼!有救了!”

陆珩被疯狂的人流推搡着,如同一抹浮萍:“不,那不是祥瑞!只是一只基因突变的梅花鹿罢了!”

他的声音被淹没在鼎沸的狂呼中,没人听,他们眼中只有那象征赦免的白色身影。

刀笔吏也出现了,身后似乎还跟着一个衣着华贵、面容隐在光影中看不真切的人影。刀笔吏搓着手,对着那华贵身影谄媚地笑:“贵人您瞧!祥瑞!货真价实的祥瑞!”

白鹿受惊,不安地踏着蹄子,纯净的眼眸里映出逼近的火光和狰狞的面孔。

那眼神…

陆珩的心猛地一抽,太熟悉了!

那清澈透亮、却又带着无助的眼神,分明就是阿禾!

念头刚起,那雪白的鹿影骤然模糊、坍缩,在扭曲的光线中,化作了阿禾瘦小的身影!她穿着破烂的衣裳,孤零零地站在人群中央,脖子竟被套上了一圈粗糙的草绳!她小小的脸上满是恐惧,大大的眼睛里噙满泪水,无声地望着陆珩。

“阿禾——!”陆珩肝胆俱裂,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他用尽全身力气撞开身前的人,发疯似的冲过去!

“放开她!”他嘶吼着,张开双臂要将那个小小的身影护住。

可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阿禾的刹那,周围的村民突然腐烂扭曲,褴褛的衣衫化作裹尸布,狂热的脸庞变成骷髅,枯瘦如柴的手臂像无数索命的鬼爪,口中不断发出非人的嗬嗬声:

“饿…吃…吃了她…”

“肉…肉…”

无数枯爪抓向中央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小身影!

“不——!”

陆珩猛地弹坐起来,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喉咙里还残留着梦魇中撕心裂肺的嘶吼。

空的,身边的位置是空的!阿禾不见了!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比梦中更甚。

陆珩几乎是滚了下来,可当他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时,意识反倒更清醒了一些,他现在已经不在驴车上了,而是一间屋子里,屋内陈设少的可怜,看来已经是进城了,那群人不至于就为拐卖几个人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大灾之年,人命最不值钱!

阿禾应该没事,其实他也只能这么宽慰自己。

“哥!”

一个清脆带着点水汽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陆珩还没看清,一个温热的小身子就像归巢的雏鸟般扑进了他怀里,撞得他一个趔趄,也撞散了他满心的恐慌。

是阿禾!

她不再是那个灰扑扑的小泥猴了,身上穿着一件质地不错的浅绿色窄袖短襦,下身是同色系的素布裤子,脚上一双半新的软底布鞋。

最明显的变化是她的头发,原本乱糟糟的,就像一团枯草堆,此刻被梳洗得干干净净,在头顶两侧各绾了一个简单利落的小揪揪,用青色头绳系住,小脸洗净后显出清秀的轮廓,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哥!”阿禾脆生生地又叫了一声。

陆珩终于放下心来,他这才注意到,在厢房门外几步远的地方,一位妇人正捧着叠好的衣物,含笑看着他们。

这妇人约莫三十出头,穿着整洁的靛蓝色褙子,内衬素色襦裙,头发挽成利落的圆髻,插着一根普通的银簪,她面容端正,眉眼间带着干练的气度。

见陆珩看过来,她微微屈膝福了一礼,语气温和自然:“小郎君醒了?奴家张氏,之前见小郎君睡得沉,就没打扰。这小娘子醒得早,奴家瞧她身上不便,便自作主张带她梳洗了一番。衣裳是干净的旧衣改的,头发也简单拢了拢,小郎君莫嫌粗陋。”

陆珩连忙拱手回礼,态度真诚:“原来是张娘子,多谢费心照料舍妹!小子正愁不知如何打理这丫头,娘子此举可真是帮了大忙!陆珩感激不尽!”

张娘子笑了笑:“小郎君客气了,举手之劳。”她上前将手中衣物递过来,“这是给小哥备下的换洗衣裳,热水已备在西院隔间,小哥可要去梳洗一番?去去乏气也好。”

“有劳张娘子引路!”陆珩感激地接过衣物,转头对阿禾叮嘱:“阿禾,乖乖在这里等我,别乱跑。”

“嗯!”阿禾用力点了点头。

陆珩便跟着张娘子出了门,张娘子步履轻快,带着他穿过两道月亮门,拐过一条回廊,沿途有几丛翠竹和几块姿态不错的怪石,陆珩的目光被那些石头吸引,多看了几眼。

不多时,来到一个僻静的小院,院子一角有口石砌的水井,井台上架着一个利用杠杆的桔槔,旁边放着木桶。

“小郎君,就是这儿了。隔间里有备好的热水。”张娘子指了指院中一间小屋,又瞥了眼那桔槔,嘴角微扬,带着一丝揶揄,“这粗笨家伙用起来可要些力气,小郎君这般斯文...可要奴家留下来帮衬一二?”

此时的社会风气还算开放,二程的“存天理灭人欲”思想只在士大夫小圈子流传,至于“程朱理学”更是百年后才开始推崇,陆珩自然知道她是在开玩笑的,但还是被闹了个大红脸,连忙摆手:“不、不必了!多谢张娘子!小子自己来就好!”

张娘子捂嘴轻笑一声:“那好,小郎君自便。奴家还有事,先告退了。”说完,便转身利落地离开了小院。

陆珩松了口气,走到井边,桔槔虽然省力,但对虚弱的他来说,就算是只提半桶,手臂也是一阵发酸。

“呼...真沉。”他一边费力地将水提进隔间倒入浴桶,一边习惯性地琢磨,“这杠杆效率不高...滑轮组?或者...做个手摇的辘轳?利用齿轮...”泡进温热的水里,他脑子里还在转着各种省力装置的草图。

洗去一身疲惫污垢,换上那套靛蓝色的细棉布短褐,尺寸也出乎意料的合身,陆珩推开隔间的门,只觉得神清气爽。

然后,他站在小院门口,看着眼前几条岔开的卵石小径,以及远处看起来差不多的月亮门和回廊,之前光顾着看石头,完全没记住来时的路。

“呃...该往哪走?”

陆珩挠了挠刚洗过的头发,脸上露出茫然的神情,“啧,这该死的路痴属性...”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不过,他倒也没太慌,院子就这么大点地方,总不至于走丢吧?他凭着模糊的印象,选了左边那条看起来幽静些的小径。

结果证明,路痴的直觉往往是反的。

七拐八绕之下,他非但没找到回厢房的路,反而感觉周遭越来越偏僻,花木扶疏间,隐约可见一处更为雅致的院落轮廓。

就在陆珩犹豫着要不要掉头时,一阵低低的咀嚼声和一个熟悉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院墙外的一棵老槐树下,护卫赵五正蹲在那里,手里捧着个粗布包,正专心致志地对付着什么。

他嘴里塞得鼓鼓囊囊,腮帮子一鼓一鼓,吃得正香。

陆珩走近一看,布包里是几块烤得焦黄的胡麻饼,还有一小撮黑乎乎的盐渍乌豆。

“赵五...哥?”陆珩试探着叫了一声。

赵五闻声抬头,看到陆珩,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眼睛瞪大,差点被嘴里的饼噎住,慌忙咽下去才惊讶道:“哎呦!陆小哥?你...你咋跑这儿来了?这一拾掇,差点没认出来,果真是好模样,都快赶上我年轻时候了!”

眼前的少年清瘦却挺拔,眉眼俊朗,虽然还有些憔悴,但那股子读书人的清秀气质已然显露无遗。

陆珩尴尬地笑了笑:“惭愧惭愧,走迷路了。张娘子引我沐浴,出来就找不着北了。敢问五哥,你可知我住的厢房该往哪边走?”

赵五恍然,连忙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饼屑,指着陆珩来时的方向:“嗨,走岔了!这是后头了。您得往回走,过了那个月洞门,右拐,看到个摆着大缸的回廊,再左拐到头就是。”他指得还算清楚。

“多谢五哥!”陆珩松了口气,连忙道谢。

就在此时,赵五身后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赵管事和一位身姿窈窕的少女正从里面走出来,似乎刚结束谈话。

赵五和陆珩都吓了一跳,赵五赶紧躬身行礼:“大娘子!管事!”

陆珩也连忙跟着躬身,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少女,她穿着月白色的窄袖襦裙,外罩一件浅杏色的半臂,发髻简单挽起,只簪了一支素雅的玉簪,晨光下,她的侧脸线条柔和,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愁绪,仿佛心事重重。

赵管事看到陆珩在此,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转向那女子解释道:“大娘子,这位叫陆珩,新招来的,是个心算极快的小郎君。”

大娘子名叫沈疏影,是沈家的长房长女,她的目光淡淡扫过陆珩,那眼神清冷平静,如同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只在陆珩干净俊秀的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瞬,便移开了,仿佛只是确认了这么个人存在。

赵管事见沈疏影不感兴趣,便转向赵五,语气带着一丝不悦:“赵五,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在角门候着吗?”

赵五连忙解释:“回管事、大娘子,小的刚在此处用了点干粮垫肚子,正巧碰到陆哥儿迷了路,走到这边来了。小的已经给他指了路回厢房。”

“嗯。”赵管事应了一声,没再深究,显然心思也不在这边。

他转向沈疏影,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忧虑:“大娘子,方才所说...那‘赤芝’务必小心存放,冰玉匣的寒气需时时查看。此物干系重大,万不能有失。”

沈疏影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投向远处,眉间的忧色更浓:“我省得,还有那匹‘踏雪青骢’,也让人好生照料,此番能否入得贵人眼,全看这两样了。”

赵管事沉重地点点头:“是,老奴定当竭尽全力。疫水之事已处置妥当,那些染病的护卫就先留下,不会耽误后续的行程,只是...”

沈疏影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赵叔,事已至此,不必多言。父亲身陷囹圄,那奸人索求无度,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走吧,去看看库房里新购入的药材。”

赵管事连忙跟上,临走前又看了赵五和陆珩一眼,眼神示意他们赶紧离开。

那二人的声音压得很低,路珩只听到了几个模糊的字眼,什么寒气、贵人、药材之类的,这世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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