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宋打工的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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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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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阳三城,乃大宋“河阳军”驻屯之地,以厢军为主,部分禁军轮戍拱卫,其职司便是镇守黄河天险,护卫浮桥,确保这条王朝命脉的绝对畅通。

渡口两岸,旌旗猎猎,涂有朱漆的山文甲映着寒光,持枪挎刀的士卒按部巡弋,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码头上的车马人流,在这等精锐的眼皮底下,莫说寻常水贼,便是最凶悍的河匪,也不敢轻易在此兴风作浪。

赵管事听过李横的名号,一个小有名气的船头,口碑还算不错,问了价钱,确实公道,就爽快地付了定金。

李横得了银钱,精神一振,转身朝河滩那边扯着嗓子吼道:“瘦猴!老四!把板子搭起来!手脚都快点!”

他手下那群老河工,皮肤晒得黝黑、筋骨精悍,听到招呼后就立马动了起来,先是在船舱里垫了一层厚苇席防止颠簸损伤货物,随即利落地指挥着沈家商队的伙计和护卫,将那些药材箱笼、车马辎重,稳稳当当地搬上几条吃水深的大舢板上。

船身刷了层桐油,看起来灰蒙蒙的,在太阳底下透着暗沉的光泽。

新招募的护卫们,先前大多都是农家子,平生头一遭踏上这大船,脚底下的船板晃来晃去,对这些习惯了踩在坚实土地的汉子来说,就跟在云彩上走路似的,心里七上八下,慌得不行。

“起锚——撑篙!”李横如铁塔般矗立船首,一声断喝。

竹篙在岸边青石上使劲一顶,船慢慢离开岸边,木橹搅着浑浊的河水,发出“咕噜咕噜”的闷响,岸上嘈杂的人声、士兵的呼喝、骡马的嘶鸣渐渐远了。

过了片刻,众人的视野豁然开阔,浑浊的河面不再是岸边拥挤的模样,而是真正铺展在天地间,如同一条躁动不安的黄色巨龙!一道道浑浊的浪脊,如同移动的土黄色山峦,自天际奔涌而来,挟着万钧之力,重重撞在船帮上!

“砰——!”一声巨响,浊浪排空,激起数丈高的浑浊水幕!

冰冷的河水挟裹着刺鼻的土腥气,如同冰雹般劈头盖脸砸向甲板,瞬间打湿了众人的衣衫,寒意透骨。

约莫半个时辰后,风云骤变,先前的那些只能算是开胃小菜。

西北天际,浓墨般的乌云骤然压顶,天地为之失色!

狂风如同万千条冰冷的钢鞭,卷着沙砾和冰冷的水沫,发出尖利的“呜咽”,狠狠抽打在人的身上,原本还算有规律的浪涌瞬间狂暴,变得杂乱无章,仿佛无数头失控的巨兽在河底翻滚冲撞!

“抓紧喽!风紧浪急!”李横的吼声刚出口,便被狂风撕扯得粉碎!

话音未落,一股巨力猛地撞上船身左侧!

“嘎吱——!”船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然后瞬间向右倾斜,甲板上捆扎好的货物猛地移位,粗粝的麻绳被绷得紧紧的。

惊呼声、惨叫声顿时炸开!

护卫们大多都乱了方寸,有的被甩得滚倒在地,四肢着地,在湿滑的甲板上徒劳地抓挠,试图稳住身形;有人死死抱住粗壮的桅杆,身体抖如筛糠,紧闭双眼,不敢看那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滔天浊浪;更有几人再也压制不住翻江倒海的五脏庙,“哇”地一声呕吐出来,秽物瞬间被狂风吹散,只留下一片狼藉和刺鼻的酸腐气息。

陆珩紧抓着湿冷刺骨的船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冰冷的河水混着汗水,顺着额角流入眼中,带来一阵刺痛,狂风在耳边呼啸,如同万千厉鬼的嘶嚎,几乎要撕裂耳膜,每一次船体被抛上浪峰,失重感都险些让心脏骤紧。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脚下船板的震颤,胃里也是一阵翻搅,他强自压下,目光落向船头。

那些河工,脚下却如同生了根,他们在剧烈起伏的甲板上稳如磐石,瘦猴眼疾手快,一个箭步扑向差点滑脱的货箱,用身体死死抵住,另一个矮壮汉子则像狸猫般窜到舱门,抄起巨大的木楔,“哐当”一声死死卡住门框,防止进水,他们的动作一气呵成,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左三橹哟——压稳舵!”李横迎着劈头盖脸的狂风巨浪,他的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惧色,反而猛地吸足一口气,扯开那副破锣嗓子,吼起了苍凉又带着一股蛮横劲儿的黄河号子!

那调子又高又硬,像钝斧劈开老树,像船板撞在礁石上发出的闷响,竟硬生生在风浪的咆哮中撕开一道口子。

“右摆腰哟——闯他娘的龙窝!”几个老河工齐声应和,与风浪的嘶吼绞在一起,他们黝黑的脸上溅满了泥水,眼神却亮得惊人,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狂热的专注和与生俱来的桀骜。

沉重的木橹在他们手中仿佛活了过来,每一次奋力摇动,都带着一股要将这狂浪撕碎的狠劲!

巨大的舢板在这奔腾的黄河中,渺小得像一片随时会被吞噬的枯叶,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能让船上的人把心提到嗓子眼。

不知煎熬了多久,仿佛有一双无形巨手终于按住了躁动的天地。

那抽打在脸上的狂风鞭子,力道似乎弱了几分,那要将船只撕裂的巨浪,也渐渐收敛了狂暴的势头,虽然依旧汹涌,浪头却变得绵长了许多。

李横的号子声也低了下去,舵杆在手中缓缓回正,舢板顺着水流朝南城码头漂去。

对面的轮廓越来越清晰,瘦猴解下腰间的哨子吹了声长音,尖锐的哨声穿透水汽,对岸立刻有人挥了挥手中的彩色布料。

“快到了!”李横扭头喊了一声,老河工们这才松了劲,瘫坐在船板上,胸膛起伏,默默恢复着力气。

新招募的护卫们一个个面色惨白,互相搀扶着,才勉强从船板上直起身,有人腿脚发软,刚迈一步就一个趔趄,差点跪下,被旁边的同伴死死架住。

舢板轻轻靠上码头,瘦猴和两个河工合力,将沉重的跳板稳稳架在船舷与青石码头之间,岸上接应的汉子立刻伸手按住跳板两端。

商队的伙计们深吸一口气,这才扛起药箱,小心翼翼地踏了上去,虽然脚步还有些虚浮,却比上船时稳当了许多。

护卫们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地跟着下船,在船上晃荡得久了,骤然踏上这坚实无比的土地,竟觉得脚下的大地也在微微摇晃,一阵眩晕袭来,连忙扶住旁边的石墩,大口喘气。

陆珩踏过跳板,稳稳地踩在南城码头的青石上,他回头,望向那刚刚肆虐过的黄河,此时河面虽然还有些起伏,却已敛去了狂暴的凶相,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如同熔化的黄金,慷慨地洒在浪尖上,将浑浊的河水染成了一片斑驳的黄铜色。

那曾经欲吞噬一切的巨龙,此刻在暮色中缓缓流淌,温顺得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李横跟着跳上岸,泥水顺着他的旧蓑衣滴落,他抬手抹了把脸,胡茬上还挂着水珠,咧开嘴,露出一个爽朗笑容,接着对赵管事开口道:“老哥,咋样?这趟活儿,够不够利索?”

赵管事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疲惫的笑意,不多言,从怀中掏出早已备好的钱袋递过去。

李横接过钱袋,在手里掂了掂,发出满意的金属碰撞声,他从中数出几十枚铜钱,塞给走过来的瘦猴:“喏,带弟兄们去喝口热酒的,暖暖身子!”

瘦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他将钱揣进怀里,吆喝一声:“走喽!”那群刚刚还在修整的老河工们闻言,纷纷扛起船橹,慢悠悠地朝着码头边飘出酒香的小肆晃去。

赵五望着他们的背影,喉结悄悄滚了滚,鼻尖仿佛萦绕着勾人的酒香。他本就贪嘴,身边几个护卫也偷偷咽着唾沫,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酒肆方向。

赵五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刚想凑到赵管事跟前嘀咕几句,就被对方一个严厉的眼神瞪了回去。

“规矩都忘了?”赵管事压低声音呵斥,“押运途中滴酒不沾!误了事,谁担得起?”

赵五被喝得缩了缩脖子,这才惊觉自己昏了头,讪讪地挠着后脑勺退到一旁。

此时,车厢帷帘微动,沈疏影清泠的声音传了出来,清晰地落入众人耳中:“今日渡河,众人皆受惊受累。前方寻个干净脚店,安顿好车马货物。我请诸位喝碗热羊汤,驱驱寒气。”

此言一出,护卫和伙计们眼中顿时亮起了光,虽然喝不上酒,但一碗滚烫的羊汤也不错。

众人打起精神,迅速将车马辎重安顿在码头旁一家简陋却还算齐整的脚店后院,药材箱笼自有可靠伙计严加看守。

不多时,脚店前堂便弥漫开一股浓烈的羊膻气。

店家端上来几十碗热气腾腾的羊汤,粗陶大碗里,汤色浑浊泛灰,面上只可怜巴巴地飘着几点煮得发白的羊杂碎肉和薄得几乎看不见的油星子。

“快,趁热乎!”赵五早已按捺不住,捧起碗沿,顾不得烫嘴,“吸溜”就是一大口。

滚烫的汤水裹挟着浓烈的羊膻直冲喉咙,烫得他龇牙咧嘴,却硬是梗着脖子咽了下去。一股暖流瞬间从喉头烧到胃里,四肢百骸那浸透的寒意仿佛都被逼退了几分。

他咂咂嘴,筷子在碗底仔细搜寻,终于夹起一小块韧劲十足的羊肺碎丁,珍重地塞进嘴里咀嚼,满足地呼出一大团带着白雾的热气。

其他护卫和伙计也顾不上形象,纷纷埋头喝汤。有人被膻味冲得微微皱眉,但更多的是一口接一口,喝得额头冒汗,鼻尖通红。那点少得可怜的碎肉被仔细地挑出来咀嚼,连汤底的碎葱叶子都捞得干干净净。

一时间,脚店里只听见一片“吸溜吸溜”的喝汤声和满足的叹息。

“嘿,真他娘的舒坦!”赵五放下空碗,抹了把嘴边的油星,长长地舒了口气,脸上终于恢复了些血色,方才在船上吐得昏天黑地的惨白也褪去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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