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哭声很轻，断断续续，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在黑夜里独自舔舐伤口。高子瑜侧过头，借着从窗户缝隙透进来的微弱月光，能看到旁边的赵小五蜷缩成一团，瘦小的肩膀正微微耸动。

他想起了那块被赵小五视若珍宝的手帕，心中了然。这孩子，恐怕是想家，或者想那个送他手帕的人了。

高子瑜犹豫了一下，还是压低了声音，轻声问了一句：“喂，你没事吧？”

哭声戛然而止。赵小五的身体猛地一僵，连呼吸都屏住了，仿佛被吓到了一般。他没有回答，只是把头埋得更深，身体也缩得更紧了。

高子瑜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强烈的抗拒和戒备。他识趣地没有再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和不愿被人触碰的伤疤。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地方，过多的好奇心不是什么好事。他翻了个身，重新闭上眼睛，强迫自己进入睡眠，以保证第二天的体力。

“咚！咚！咚！”

天还未亮，营房的木门就被擂得山响。张威粗暴的吼声随之而来：“都给老子滚起来！一炷香之内，在校场集合！谁敢迟到，早饭就别吃了！”

新兵们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从床上爬起来。一时间，穿衣服的声音、低声的咒骂声和慌乱的脚步声混作一团。

高子瑜动作最快，他几乎是在第一声门响时就睁开了眼，迅速穿戴整齐。他瞥了一眼旁边的赵小五，那孩子眼眶红肿，脸色苍白，显然一夜没睡好，此刻正精神恍惚地套着鞋子。

一炷香后，第七什的十名新兵歪歪扭扭地站在了校场上。张威黑着脸，手里拎着一根粗木棍，在他们面前踱来踱去。

“看看你们这一个个熊样！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庆国人要是现在杀过来，你们能干什么？排队伸着脖子让人砍吗？”张威的木棍重重地敲在地上，发出“梆”的一声闷响。

“从今天起，忘了你们以前是什么德行！在这里，只有听话和服从！现在，绕着校场跑！跑到我说停为止！跑不动了，就用爬的！谁敢掉队，打断他的腿！”

一声令下，新兵们不敢怠慢，立刻沿着校场跑了起来。

古代的军营操练，远不如现代科学，但胜在简单粗暴。没有热身，没有循序渐进，上来就是最消耗体能的项目。

高子瑜调整着呼吸，控制着节奏，跑在队伍的最前面。这三年来，他每日坚持锻炼，体能储备远超常人。这种程度的跑步对他来说，不过是开胃小菜。

但对其他人来说，却是一种煎熬。没跑几圈，队伍就拉开了距离，喘息声、呻吟声不绝于耳。

赵小五本就体弱，又一夜未眠，很快就落在了最后。他的脚步虚浮，脸色越来越白，汗水像小溪一样从他额头淌下。

“跑快点！没吃饭吗！”张威的怒吼就在他耳边炸响。

赵小五被吓得一个哆嗦，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他咬着牙，拼命迈动双腿，但身体却不听使唤，速度越来越慢。

“废物！”张威追了上来，手中的木棍毫不留情地抽在了赵小五的屁股上。

啪！一声脆响。

赵小五惨叫一声，向前扑倒在地。

张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我说了，跑不动就用爬的！起来！”

赵小五趴在地上，浑身颤抖，却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试了几次都没成功。他的眼中噙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让它流下来。

高子瑜看在眼里，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放慢了脚步，退回到赵小五身边。

“伍长，他……”

“你给老子闭嘴！”张威的木棍指向高子瑜，厉声喝道，“你很有空吗？还有力气管闲事？给老子去那边，把最大的那个石锁举起来！举一百下！少一下，今天所有人都不用吃饭了！”

高子瑜看了看趴在地上的赵小五，又看了看暴怒的张威，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向了那堆石锁。

最大的那个石锁，足有百斤重。其他新兵看到都绕着走。高子瑜走到石锁前，深吸一口气，双臂肌肉贲张，沉喝一声，竟稳稳地将石锁举过了头顶。

周围的新兵们都看呆了，连正在被其他伍长操练的队伍，也投来了惊讶的目光。

张威的眼神也微微一变。他本是想刁难一下高子瑜，没想到这小子真有这么大的力气。他冷哼一声，没再说话，算是默认了。

高子瑜面无表情，一下，又一下，动作标准而有力。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后背，但他呼吸依旧平稳，眼神专注。他用这种方式，无声地表达着自己的态度。

另一边，赵小五最终还是在张威的逼视下，哭着爬完了剩下的路程。

一上午的操练，就在这种高压和折磨中度过。跑步，举石锁，然后是基础的队列和长矛突刺。

高子瑜的表现堪称完美。他的队列动作标准得像用尺子量过，长矛突刺更是简洁、致命，每一刺都又快又稳，直指要害。这都是他前世千锤百炼形成的肌肉记忆。

而赵小五，则成了整个队伍的拖累。他做什么都慢半拍，精神涣散，被张威骂了无数次“软脚虾”“怂蛋”。他始终低着头，不辩解，也不反抗，默默承受着一切。

午饭时，所有人都累得像狗一样，端着饭碗狼吞虎咽。

那个尖嘴猴腮的士兵，名叫刘三，边吃边小声对同伴说：“他娘的，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你看那小子，”他朝赵小五的方向努了努嘴，“早晚得被张头儿给练死。”

“谁说不是呢，”同伴附和道，“不过那个，是真猛啊！你看他举那个石锁，跟玩儿似的。”

高子瑜默默地吃着饭，将这些议论尽收耳底。

他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小口小口扒拉着饭，眼圈依旧红肿的赵小五。

夜幕再次降临，高子瑜依旧能听到那压抑的哭声。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开口。在这个地方，能救自己的，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