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七八天的操练，如同一台巨大的石磨，将新兵们最后一丝的幻想和惰性碾得粉碎。每天天不亮就被粗暴的吼声唤醒，在泥地里奔跑、翻滚，直到肺部像着了火一样灼痛。手中的长矛从一开始的千斤重，到后来仿佛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高子瑜是这群被碾磨的砂砾中，唯一一颗顽固的钻石。

他的队列永远是标杆，他的长矛突刺永远精准迅猛，甚至在枯燥的跑步中，他的呼吸节奏都带着一种让人心悸的稳定。他就像一台精密的杀人机器，冷静、高效，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相比之下，赵小五就像是队伍里的一个错误。他总是慢半拍，总是摔倒，总是用那双红肿的眼睛惊恐地看着张威手中的木棍。每日的操练对他而言，不是磨砺，而是酷刑。他身上的淤青，一天比一天多。

这日操练结束，张威拎着他的环首刀，走向了营房另一头的什长营房。什长廖凯，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眼角却总是带着一丝阴翳的男人，正用一块丝绸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佩刀。他的甲胄比张威这些伍长的要光鲜得多。

“什长。”张威瓮声瓮气地打了个招呼。

廖凯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擦着剑，淡淡地“嗯”了一声。

“我手下那个高子瑜，是个好苗子。”张威为人直接，不懂得拐弯抹角，“身板硬，脑子活，是块上战场的好料。”

廖凯擦剑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透着一股审视的意味，嘴角却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好料？张威，你在这新兵营待了三年了吧？每年都有几块所谓的‘好料’，最后不都成了北边荒原上野狗嘴里的烂肉？能不能活着走出这个营，都还是两说。”

张威眉头一皱，还想说些什么。

廖凯却将刀“噌”地一声归入鞘中，站起身，走到张威面前。他比张威矮了半个头，气势却丝毫不弱。他拍了拍张威结实的肩膀，声音压低了，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阴冷：“张威，我警告你，别给我搞什么幺蛾子。军中自有军中的规矩，能者居之，但也得看是谁的人。他再是‘好料’，也得先学会当条听话的狗，你懂我的意思吗？”

张威脸上的刀疤抽动了一下，眼神变得复杂起来。他看着廖凯那张挂着假笑的脸，最终还是沉默地点了点头。他是个战场上杀出来的老兵，但对营房里的这些弯弯绕绕，他既不屑，又无奈。

他转身离开，背影有些沉重。

下午的对练，张威的脸色比往常更加难看。他将所有新兵分成两两一组，进行捉对格杀训练。轮到高子瑜时，张威却亲自提着一根木棍走了过来。

“你，跟我走两招。”张威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

整个第七什的训练都停了下来，所有人都围了过来，连隔壁什的也都伸长了脖子。

高子瑜没有说话，只是从兵器架上同样取了一根木棍，走到了场中。

“小子，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少斤两！”张威低吼一声，动了。他手中的木棍势大力沉，带着风声，一招标准的“力劈华山”，直取高子瑜面门。这是军中刀法的路数，大开大合，一往无前。

高子瑜不退反进，身形微微一侧，手中的木棍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向上斜挑，如同毒蛇吐信，精准地点在张威的手腕上。“啪”的一声，张威只觉得手腕一麻，力道顿时卸了七分。

好快的反应！张威心中一惊，攻势却更加猛烈。木棍在他手中上下翻飞，如同一道道黑色的闪电，将高子瑜全身都笼罩了进去。

高子瑜却像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看似摇摇欲坠，却总能在最惊险的时刻，以最小的代价避开攻击，甚至还能抽冷子反击一下。他的动作没有张威那么威猛，却更加简洁、致命。每一次格挡，都打在对方力道的节点；每一次闪避，都像是提前预判了对方的动作。

围观的新兵们看得眼花缭乱，只觉得精彩。但张威却是越打越心惊。他感觉自己不像是在跟一个新兵对练，而是在跟一头经验丰富的饿狼搏命。对方的每一招，都透着一股子要人命的狠劲。

“喝！”张威久攻不下，有些急了。他卖了个破绽，故意将左肋空门大开，手中的木棍却暗藏杀机，准备在高子瑜攻过来的一瞬间变招反杀。

然而，高子瑜根本没上当。他仿佛看穿了张威的意图，非但没有攻击左肋，反而脚下猛地向前一踏，整个身体如同炮弹般撞进了张威的怀里！

近身短打！

这一下变故太快，快到张威根本来不及反应。他只觉得胸口一闷，呼吸一滞。下一刻，高子瑜的肩膀已经狠狠地撞在他的下颌上。

张威的脑袋嗡的一下，天旋地转，手中的木棍也脱手飞了出去。

不等他稳住身形，一道冰冷的触感已经抵在了他的喉结上。

是高子瑜手中的那根木棍。

全场死寂。

风吹过校场，卷起一阵尘土。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场中那匪夷所思的一幕。伍长张威，那个在他们眼中如同恶鬼般强大的男人，竟然……败了？

张威僵在原地，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感受着那根木棍上传来的冰冷杀意。他毫不怀疑，如果那是一把刀，自己现在已经是个死人。

高子瑜缓缓收回木棍，后退一步，平静地说道：“伍长，承让了。”

张威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死死地盯着高子瑜，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小子……下手够黑的。”

高子瑜没再说话，只是将木棍放回了兵器架。

远处，什长廖凯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脸上那丝阴柔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化不开的阴鸷。他看着高子瑜的背影，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必须尽快除掉的威胁。

是夜，高子瑜躺在草席上，感受着身上几处被木棍砸中的地方传来的阵阵酸痛。他知道，从今天起，自己的麻烦，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