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裹着股子潮湿的霉味，把天边那点残月的余光擦得干干净净，连星子都没剩下一颗。孙毅叼着烟屁股，烟丝烧到了底，烫得唇瓣发麻才舍得吐掉，火星子在脚边的空酒瓶堆里暗了暗，没发出一点声响。

后背抵着窗框，夹克衫的领口歪到一边，锁骨在昏暗中若隐若现。其实孙毅一点也不困，通宵没合眼的眼睛亮得很，像藏了两簇鬼火，死死锁着路口转角。那几个黄毛昨天就在巷口晃悠，裤链敞着，眼神里的蠢气比身上的烟味还冲，一看就没安好心。

窗棂被鸟叫撞得颤了颤，那几声脆鸣反倒让这屋里的等待更稠了，像自己指间那杯凉透的烧酒，呛得人心里发堵。

“咚咚咚！”

一道敲门声传来，孙毅旋身落地时带起一阵风，动作轻得像猫踩过瓦片。指尖刚要触到门扉，掌心就撞进一片温软——孙毅悠总能精准摸到哥哥的位置，哪怕她蒙着白纱的眼窝对着墙，也知道哥哥站在哪。

心里那点被鸟叫搅起来的烦躁，像被她掌心的温度烫化了，开门时嘴角还挂着点没褪尽的痞气。一袭白裙撞进眼里，衬得她细瘦的肩膀像易碎的瓷，跟孙毅这堆着烟蒂、酒瓶子的屋子格格不入。她蒙着白纱的眼窝轻轻动了动，睫毛在纱上投下细碎的影，准确无误地朝孙毅伸出手。

孙毅没动，直接捞过她的肩膀，指尖在她掌心敲了敲：笃、笃笃。这是两人从小的暗号，比说话还管用——“哥在”。

“爷爷回了吗？”孙悠把头往孙毅怀里蹭了蹭，声音软乎乎的，发梢扫过他脖子，有点痒。孙毅手指在她掌心快速划过：“没。不是让你在房里待着？”末尾那下稍重点，带着点哥对妹独有的凶巴巴的关心。

孙悠的小嘴立刻撅起来，孙毅看着她唇瓣鼓成樱桃的样子，指尖突然戳了戳孙毅的腰：“等你好久都不来，卧室里的沙漏都空了。”软糯的语调裹着撒娇的意味，像颗裹了蜜的山楂，酸溜溜的甜。孙毅屈指刮了下她的鼻尖，在她掌心写：“罚哥哥给你买桂花糕？”

她立刻笑起来，声音里都带着蜜，伸手搂住孙毅的脖子：“要双份！”纱裙的料子蹭过他的手腕，滑得像流水。

孙毅腾空抱起她，胳膊肘稳稳托着她的膝弯，既霸道又得拿捏着劲——她太轻了，像片羽毛。孙悠的身体随着我的动作轻轻摇晃，她忽然笑出声：“像秋千。”孙毅低头看她蒙着白纱的脸，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把她放到沙发上，刚要直起身，就被她拽住袖子。“肚子饿饿。”她像只找窝的小奶猫，蜷进沙发就把脚丫翘到孙毅腿上，白纱裙摆扫过他的手腕，带着点洗衣粉的清香。孙毅在她脚心挠了下，看她痒得缩起腿，才慢悠悠地在她掌心写：“乖乖待着，买你最爱的桂花糕。”

“我也想去！”孙悠突然抓住我的袖口，指尖微微发颤。我动作顿了顿，摸出那部屏幕裂了缝的破手机，点开备忘录凑到她耳边按了朗读键——这是我专门为她设置的功能。机械的女声念着：“医生说你不能晒太多太阳，有空带你去麦田。”

孙悠的肩膀垮下来，却还是仰起脸，声音软软的：“拉钩，不许骗我。”孙毅笑着和她勾了勾手指，指腹触到她冰凉的指尖，突然想起上次妹妹独自在家，孙毅回来时看见她趴在地上，额头磕破了，血珠顺着脸颊往下滚，抱着大腿哭得浑身发抖。直到听见孙毅开门的动静，她才哑着嗓子喊“哥”，眼泪掉得更凶。

想到这，孙毅抬手碰了碰她的额头，那里已经平滑如初。还好，没留疤。

走出家门时，破手机在兜里硌得慌，孙毅摸出来打字：“老头，回没？妹想你。”发完就揣回去，像丢垃圾似的。街角包子铺的热气漫过台阶时，孙毅看见杨大嫂看见了自己笑着比了个“三”，又指了指桂花糕的方向。杨大嫂了然地笑：“知道你们兄妹俩嘴馋，刚出炉的。”杨大嫂已经麻利地打包好了纸袋。“好久没有看见你妹妹了。悠儿喜欢吃甜的，给你们多舀了几勺糖。”

孙毅弯腰鞠了一躬，转身时故意撞了下隔壁摊位的糖画架子，老师傅举着勺子笑骂“臭小子”，孙毅冲他比了个鬼脸，脚步轻快得像阵风。手里的纸包还热乎着，飘出桂花的甜香。路过墙角时，看见朵开得正艳的小雏菊，黄灿灿的，想起昨天小悠摸着画册说“想看看花”，便顺手摘了，别在了纸包的绳结上。

刚拐过巷尾，阴影里突然窜出三个染着黄毛的小子，外套敞着，露出里面印着骷髅头的T恤。为首的那个把烟头往地上一碾，吊儿郎当地吹了声口哨：“小子？听说这一片你罩着？”

孙毅停下脚，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把装着桂花糕的纸包往臂弯里紧了紧。那甜香混着孙毅身上的酒气，有点奇怪。

黄毛见孙毅不理，火气上来，挥拳就往孙毅脸上砸。孙毅像是背后长了眼，头微微一偏，同时手肘往后一顶，正撞在他肚子上。那小子“嗷”一声弓成虾米，疼得直抽气，孙毅甚至能听见他胃里的酸水在翻腾。

另两个见状围上来，孙毅却不退反进，左脚像钉子似的钉在原地，右脚灵巧地一勾，绊倒了左边的小子。趁那人踉跄的瞬间，孙毅伸手攥住对方挥来的手腕，稍一用力，只听“咔嚓”一声轻响，伴随着惨叫，那只胳膊已经软塌塌地垂了下来。

最后一个吓得腿肚子打转，刚想跑，孙毅已经欺到他面前。孙毅微微歪着头，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里却没半点温度。孙毅没动手，只是抬起沾着豆浆渍的手指，慢悠悠地在自己脖子上划了一下。

那小子脸刷地白了，看着地上哼哼唧唧的同伴，又看看孙毅，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往后缩。

孙毅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纸包，吹了吹上面的灰。桂花糕还好，没碎。阳光恰好穿过巷口的缝隙，落在孙毅脸上，他摸了摸别在绳结上的小雏菊，花瓣还挺精神。

往家走时，脚步比来时更轻快。快到门口时，听见屋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是孙悠在摸孙毅放在桌上的弹珠。孙毅推开门，她立刻停了动作，蒙着白纱的眼窝转向我：“哥？”

孙毅举起纸包晃了晃，听见她“呀”一声笑出来，像只快活的小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