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日囚天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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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蝉鸣里的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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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像掺了水的蜂蜜,顺着窗帘缝淌进来,在地板上洇出一片浅黄。孙毅后颈突然传来一阵痒,低头时,正看见妹妹搭在孙毅脖子上的小腿——她的脚趾蜷了蜷,像只刚睡醒的小猫,脚心还带着被窝里的热气。

昨晚把她从麦田背回来时,她已经睡得沉了,白纱蹭在孙毅锁骨上,呼吸软软地打在我颈窝里。孙毅怕惊醒她,愣是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坐到后半夜,直到她翻了个身,小腿搭上来,才敢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回床上。

孙毅轻轻拨开她的腿,动作轻得像拈起一片羽毛。她却在这时咂了咂嘴,嘴角挂着的口水丝亮晶晶的,顺着下巴往下滑了半寸,憨得让人心头发软。晨光漫过她的脸,把她蒙眼的白纱照得半透,能看见底下轻轻颤动的睫毛,像停了两只小蝴蝶。

“醒了?”孙毅屈指弹了弹她的小肚子,软软的,像揣了团棉花。她“唔”了一声,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后脑勺对着我,头发乱糟糟地翘起来,像顶小刺猬。“哥哥…我再…睡一下……”声音黏糊糊的,带着刚睡醒的鼻音,尾音拖得老长,像根糖稀。

孙毅无奈地笑,指尖在她发旋上揉了揉。这丫头,每次起床都得耍赖,跟门口王奶奶家的猫似的,抱起来才肯睁眼。孙毅绕到床的另一边,从背后轻轻架起她的胳膊——她的胳膊细得像芦苇杆,孙毅每次都怕用力过猛会折断。把她抱起来时,她的头自然地靠在我肩上,发梢蹭得孙毅下巴发痒,浑身软得像没骨头,却透着一股子全然的信赖,仿佛知道哥哥绝不会摔着她。

床头柜上放着那把雕花木梳,是爷爷年轻时给奶奶做的,木齿已经磨得光滑。孙毅拿起梳子,从她头顶慢慢往下梳,黑发像瀑布似的淌过我的指缝,带着点洗发水的清香。梳到发尾时,碰见个小结,孙毅用指尖捻着慢慢解开,她突然“咯咯”笑起来:“痒。”

“别动。”孙毅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继续梳。等头发梳得顺顺当当,孙毅才拿起旁边叠好的素色棉布裙——她不爱穿花哨的,说晃眼,其实孙毅知道,她是怕穿得太艳,衬得蒙眼的白纱更显眼。穿袖子时,孙毅的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胳膊,她的皮肤总是温温的,像揣了个暖炉,这点温度顺着孙毅的指尖爬上来,熨得我心里发暖。

一切收拾妥当,孙毅蹲在她面前,在她摊开的手心里慢慢划:“悠儿,今天哥得出门一趟,你和爷爷在家,好吗?”划到“出门”时,孙毅的指尖顿了顿,舍不得。她的手心软软的,带着点薄汗,突然蜷了蜷手指,把孙毅的指尖攥住了。

“好吧,”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甜得像浸了蜜,“别忘了给我带点好吃的回来。”孙毅能想到她嘴角的弧度,一定像昨晚麦田里的月牙。孙毅在她掌心敲了敲——“保证”。

走到卧室门口,孙毅忍不住回头。晨光穿过窗棂,在她身上织了张金网,她坐在那里,背挺得笔直,手里正摸着昨天孙毅给她的弹珠,嘴角还挂着笑。虽然那层白纱遮住了她的眼,可孙毅总觉得,她眼里的光比谁都亮,亮得能照透这乱糟糟的日子。

孙毅在心里发誓,这辈子,都要让这束光一直亮着。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饭,小米粥冒着热气,包子的褶子里渗着油,还有一碟她最爱吃的酱菜。爷爷坐在桌边,正用勺子给她舀粥,见孙毅出来,往孙毅碗里推了个肉包:“多吃点,看你瘦的。”孙毅没动,反而把酱菜碟往小悠面前推了推,她凭着嗅觉摸到筷子,夹起一个包子,小口小口地啃着,腮帮子鼓鼓的。

孙毅抓起个包子叼在嘴里,手往口袋里一摸——早上出门前,特意从橱柜里拿了块她爱吃的绿豆糕,用油纸包好了藏着。临出门时,孙悠突然对着门口的方向喊:“早点回来!”孙毅回头朝她挥了挥手,看见爷爷正往她碗里夹鸡蛋,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暖融融的。

盛夏的日头毒得很,刚走到巷口,青石板就烫得脚底板发疼。孙毅倚在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闸门上,裤腰上的银链随着呼吸晃悠,在破洞的地方闪着冷光。故意扯松了校服领口,露出喉结下方那道疤——是小时候为了抢回被抢走的盲文书,被巷口的野孩子用碎玻璃划的,现在摸起来还凹凸不平,像条蛰伏的白蛇,随着孙毅咽包子的动作慢慢起伏。

远处老槐树下传来吹口哨的声音,不用看也知道是那帮混小子。五六个脑袋凑在一起,红的、绿的、黄的头发像堆杂草,扑克牌拍在水泥台上,发出“啪啪”的响,震得树上的蝉都不叫了。

为首的黄毛眼尖,瞥见孙毅,手里的牌“啪嗒”掉在地上,赶紧踹了旁边的人一脚,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那动作慌乱得像偷东西被抓的耗子,却又透着点讨好的恭敬。

孙毅拖着步子走过去,军靴碾过地上的碎石子,发出“咯吱”的响。身上还带着昨晚麦田的青草味,混着点廉价烟草的气息——是刚才路过烟摊时,老板硬塞给自己的,说“提神”。左耳的银色耳钉在树荫里忽明忽暗,那是上次打架赢来的,孙悠说好看,孙毅就一直戴着。

几个少年下意识地往两边挪,给孙毅让出中间的位置。有个小子局促地蹭了蹭裤腿,膝盖上还有块淤青——是昨天被孙毅按在巷子里揍的,当时他手里拿着根棍子,想偷袭我,现在见了孙毅,头埋得快碰到胸口。

孙毅从口袋里摸出那张纸——是早上用炭笔描的,上面画着莫知言的样子:眼角下垂,下巴尖,右眼下方有颗醒目的泪痣。纸被我攥得皱巴巴的,“莫知言”三个字的墨痕都洇开了。孙毅把纸往他们面前的水泥台上一推,用骨节分明的手指重重叩在画像的泪痣上,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这是自己让他们办事的信号。

“老大,这是要找的人?”黄毛咽了口唾沫,声音有点抖,眼睛在孙毅脸上和画像间来回瞟,不敢直视孙毅的眼睛。树影在孙毅绷紧的下颌上晃,他突然伸手揪住他的毛衣领,另一只手比划了个“找”的手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空气一下子凝固了,连蝉鸣都停了。被孙毅揪住的黄毛僵在那里,像尊劣质的雕塑,脸色白得像纸。过了片刻,孙毅松开手,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差点摔倒。孙毅扯了扯裤腰上的银链,转身要走——再多说一个字都嫌浪费。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像道黑色的命令,压得他们不敢出声。

老槐树上的蝉突然又开始叫,叫得比刚才更凶。那张画纸被风吹得沙沙响,莫知言的脸在风里晃,那颗泪痣像只眼睛,死死盯着我孙毅。

“老大!”黄毛突然跟上来,弓着背,像条摇尾巴的狗,用袖子抹了把额头的汗,凑到我跟前时,脸上挤出讨好的笑,“这姓莫的看起来不像本地人,兄弟们漫山遍野找也得费些时日……”他故意顿了顿,眼睛瞟着孙毅的脸色,见孙毅眉峰压了下来,赶紧拔高了声调,“不过我打听到后山鹰嘴崖有动静!守林老头说瞧见吊睛白额虎,浑身金毛在林子里一晃一晃的!”

孙毅没理他,抬脚往前走,鞋尖故意擦过他的小腿。他“哎哟”一声,踉跄着跌坐在石子路上,手却死死抓住我的裤腿,急切地比划着:“老道长说过,有凶兽盘踞的地方准有千年药引!您妹妹那眼睛……”

“眼睛”两个字像根针,猛地扎进孙毅眼里。他攥着画像的手骤然收紧,纸边勒进掌心,疼得孙毅指尖发麻。画像上莫知言的脸被孙毅攥得变了形,那颗泪痣皱成一团黑。

黄毛趁机爬起来,拍着胸脯保证:“那老虎窝就在鹰嘴崖半山腰,来回不过半日!兄弟们继续寻人,咱俩去探探路,万一真有宝贝……”他的话没说完,我突然转身,死死盯着他——他眼里的算计藏都藏不住,可“药引”两个字,像勾魂的钩子,把孙毅的脚钉在了原地。

妹妹的眼睛。

这个念头像团火,烧得孙毅喉咙发紧。孙毅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画像,莫知言消失前的那句“孤独一生”又响起来,像冰锥似的扎在孙毅心上。

也许,那老头说的是真的。也许鹰嘴崖真的有能治好小悠眼睛的东西。

孙毅扯了扯银链,链子在阳光下闪了下冷光。黄毛还在旁边喋喋不休,说什么“守林人看见老虎叼着发光的草”,说什么“百年难遇的灵药”。孙毅没听清,只觉得心脏跳得厉害,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如果小悠能看见,她就能自己梳头发,自己走路,不用再怕撞到桌子,不用再摸黑找弹珠。她就能看见麦田的金黄,看见星空的璀璨,看见自己给她别在桂花糕上的小雏菊。

孙毅抬起头,望向后山的方向,那里的树林郁郁葱葱,像片深绿色的海。阳光穿过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像无数双眼睛在眨。

“走。”孙毅在心里说,抬脚朝后山走去。黄毛愣了一下,赶紧跟上来,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孙毅没回头,只是摸了摸口袋里的绿豆糕,油纸已经被体温焐热了,散发着淡淡的甜香。

等自己回来,就给妹妹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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