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魂锁的锁尖距离那道金痕只剩三寸。

李云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

命运心脏的紫黑裂痕里渗出的金血溅在他手背，灼烧出细密的红点，可他的手指仍稳得像钉进磐石——直到虚无之地的震动突然拔高，仿佛有巨手攥住整个空间往相反方向撕扯。

“噗！“

钟逸最先被甩得撞在半透明的丝线上，血丝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淌。

他刚要抹脸，忽然瞳孔骤缩——无数银亮碎片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暴雨砸进他的眉心。

李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那些碎片不是普通光影，是带着腥甜血气的记忆，是前世今生被碾碎的执念。

他看见穿玄色官服的自己在奈何桥边勾魂，看见穿白衫的自己在阳间书斋翻话本，看见最深处有团紫雾在啃噬这些画面，每啃一口，记忆就扭曲成陌生模样。

“不......不！“钟逸的嘶吼刺破震动。

他踉跄着跪下来，双手死死抠进虚空，指节泛白如骨，“这不可能......我明明记得，我记得在扬州城卖过糖葫芦，在长安街替人写过春联......可这些......这些怎么全变成了替鬼差跑腿的画面？“

他脖颈青筋暴起，额角的冷汗滴进眼眶，模糊了视线里重叠的记忆：卖糖葫芦的竹筐变成勾魂袋，写春联的毛笔变成判官笔，最清晰的那幅，是他跪在某个紫雾弥漫的宫殿前，磕得额头出血，说“我愿意当最听话的鬼差“。

“钟逸！“任轩的声音像重锤砸进混沌。

他不知何时冲到好友身边，手掌按在钟逸后颈的命门穴上，指腹用力到泛白，“这些是幻觉！

至高意志在扒你的心！“

钟逸浑身剧震，抬头时眼底血丝漫成一片：“可我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了......“

“你是替我挡过无常鞭的钟逸！“任轩咬破指尖，血珠溅在半空，红色符文如活物般钻进钟逸眉心，“是在枉死城替孤魂抢回最后一盏长明灯的钟逸！“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混着灵力震得四周丝线嗡嗡作响，“那些被篡改的记忆算什么？

你救过的人，流过的血，刻在鬼差碑上的名字——“他扯着钟逸的衣领拽起来，“这些才是真的！“

钟逸的瞳孔慢慢聚起焦距。

他望着任轩染血的指尖，望着对方眼底燃烧的光，突然笑了，带着哭腔：“老任你他妈......骂人的时候倒挺有道理。“

“现在不是感动的时候。“墨流苏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

她不知何时解开了腰间的银铃，光影从她袖口溢出，在身周织成半透明的茧。

李云这才注意到，她的发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至高意志在抽取我们的命格当养料。“她抬手指向命运心脏，裂痕里的紫黑眼睛正死死盯着他们，“若想打破它的束缚......“

“需要剥离命格。“李云突然接口。

他感觉有根冰针正往太阳穴里钻，那是命格被拉扯的痛。

前一刻还发烫的勾魂锁此刻变得刺骨，锁身的纹路里渗出幽蓝光芒，“我在卷宗里见过——逆命者必须先成为'无命之人'。“

墨流苏的指尖抚过自己腕间的光影印记：“我本就是游离在命运之外的旅者。“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可每一个字都清晰如锤，“用我的光影术做媒介，暂时把你们的命格封进虚空。

它吞不到你们的命，自然乱了章法。“

“那你呢？“任轩皱眉，“剥离命格对凡人来说是魂飞魄散，你......“

“我不是凡人。“墨流苏笑了，眼尾的光影纹路亮得刺眼，“这些年我走过三千世界，早把命格拆成了碎片。“她抬手召出四团光茧，分别裹住李云、钟逸、任轩和自己，“抓紧我。“

李云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那手腕细得像根芦苇，却比勾魂锁更滚烫。

他望着她眼底翻涌的光，想起第一次见面时，这个总说“路过“的旅者站在忘川边，替溺水的小孤魂编了个草船。

“值得吗？“他问。

墨流苏的光茧突然灼亮，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当我看见你第一次用勾魂锁勾住将沉的魂，当钟逸为救孩子硬接无常鞭，当任轩在鬼市用命换账本......“她的声音裹着光茧震动，“这样的命，值得我赌一次。“

光茧突然炸裂。

李云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后颈被抽走了。

那是熟悉的重量，像揣在怀里二十年的暖玉突然消失。

他踉跄两步，却在抬头时笑了——头顶的紫雾不再压得人喘不过气，命运心脏的裂痕里，那双紫黑眼睛正第一次流露出慌乱。

“走！“任轩推着钟逸往前冲。

钟逸的勾魂刀出鞘，刀身映出他泛红的眼：“云子，老子给你断后！“

墨流苏的身影开始透明。

她的光影术化作无数银蝶，缠上那些试图绞杀众人的丝线。

李云看见她的嘴型——“刺核心“。

他握紧勾魂锁。

没有命格束缚的灵力像决堤的洪水，顺着锁身窜上脊椎。

命运心脏的裂痕就在五步外，裂痕里的紫黑眼睛正疯狂收缩。

他想起前一世在阳间，老书匠说“英雄挥剑时，要带着所有被他护过的人“。

此刻他的脑海里，是钟逸替他挡鞭时的闷哼，是任轩替他补卷宗到天亮的灯影，是墨流苏编草船时垂落的发。

“去你妈的至高意志。“

李云跃起的瞬间，勾魂锁发出龙吟般的尖啸。

锁尖精准刺入那道金痕，紫黑血沫喷溅在他脸上。

命运心脏的跳动声突然消失了，像被掐断的琴弦。

“咔嚓——“

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整个虚无之地开始崩塌。

丝线成捆断裂，紫雾被撕成碎片，露出背后混沌的灰。

李云感觉有双手在拽他的脚踝，那是轮回漩涡的吸力。

“墨流苏！“钟逸突然嘶吼。

李云转头。

墨流苏的身影已经淡得像片云，她的光茧正在碎裂，露出里面四团微光——是他们的命格。

“替我......看看下一个世界。“

她的声音消散在风里。

命运心脏的最后一声轰鸣中，李云看见那四团微光被卷进灰雾深处。

下一秒，他被一股巨力拽入黑暗，耳边只剩下钟逸的喊、任轩的骂，和越来越近的、漩涡的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