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认为你应该责怪自己。”

“但我的确该自责。面对如此明显的症状却毫无反应，恰恰暴露了我性格中最糟糕的特质——我总是下意识逃避任何可能令人不快的事情，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情感上的。骨子里，我和母亲的相似之处比我愿意承认的还要多。”

“你这种突如其来的自我剖析简直让我害怕，肯定是麻醉剂的副作用在作祟。”沈群开玩笑道，“他们给你注射了什么？吐真剂吗？你最好别回答。我们聊点轻松的吧——你知道自己经历了输卵管异位妊娠破裂吗？”

“我确定他们说过，但我的短期记忆还没完全恢复。”

“听说你没事，我立刻被一种奇怪的情绪淹没了。”

“哇，你居然会说这种话。”云集嘴角浮起一丝微笑，“怎么，得知我能活下来，你反而失望了？”

“我表达得不好。我的意思是，当我意识到不必再为你担心时，突然感到悲伤……因为我们失去了那个孩子。”

云集沉默了。她的笑容消失，难以置信地盯着沈群。

“喂？”沈群挥挥手，“你还在听吗？”

云集缓缓抬起未输液的那只手，用指尖拭去一滴泪，摇了摇头，仿佛无法相信沈群的话。

“如果我没听错……考虑到现在的情况，这可能是你说过最温柔的话了。你要害我哭了。”

“别哭！”沈群紧张地喊道，瞥见身后监护仪上云集的心跳突然加快。他最不想做的事就是让她情绪波动。

“我们换个话题吧，前提是还有时间。”他先是看向假装没在听的蔡玉山，又瞄了瞄护士站的周富霞。

幸运的是，周富霞正忙着处理其他事。沈群松了口气，转回云集。

“我不能久留，他们大概也不会再放我进来。平时我不会这么克制，但你现在像个人质。我要是越界，他们可能会变着法子折腾你。虽然听起来荒唐，但我总觉得这地方是盖世太保管的。”

“这三小时你干什么去了？”

“去狂欢了。不，我……”沈群试图编个笑话，却词穷了。他尴尬地干笑，“难以置信，我的幽默感离家出走了。”

“你只是又累又无聊。为什么不回家睡会儿？”

“睡觉？”他反问“免谈。我在医生休息室灌了两杯咖啡，估计周四前都合不上眼。”

“你不能一直待在医院。”云集说，“如果真睡不着，不如按我之前说的去我办公室？反正醒着，不如做点正事。”

“也许吧。”沈群回答，突然想到可以把云集的文件带到医生休息室。

夜班时段，或许还能找宿友名单上的人聊聊。但一想到宿友的悲惨结局，他的热情又熄灭了。

“抱歉打断。”周富霞出现在床尾，“但你们得暂停谈话了。马上有几例患者要送来。”

“再给我们一分钟。”沈群恳求。

周富霞点头回到岗位。

“听着。”沈群俯身靠近云集，“走之前我得确认你在这儿真的没问题。说实话。否则我就赖在门外不走了。”

“我很好。你该去休息。”

“我说了，没打算睡。我现在亢奋得能参加铁人三项！”

“好吧，冷静点。如果想找事做，就去我办公室把文件拿过来。”

“你确定没事？”

“确定。”

“行。”沈群吻了吻她的额头，起身。“你替我多睡会儿。几小时后我再试着来看你，如果那位女武神批准的话。”他拇指朝后指了指周富霞。

“我会没事的。”云集保证，“别担心。”

最后握了握手，沈群回到中央护士站。趁周富霞接电话时，他写下自己的名字和手机号。

“再次感谢放我进来。”周富霞转身时，沈群说。

“不客气。”周富霞接过纸条放在桌上，短暂微笑后便转向一名前来询问的护士。

沈群最后望了云集一眼，离开PACU病房，穿过医生休息室。面孔换了，场景依旧。他走进男更衣室换了衣服。

医院大厅异常安静，与清晨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走出正门，他欣慰地看到几辆出租车在路边等候。预报的雨已开始落下。

出租车将他送到停尸房装卸区。沈群径直走过保安亭，值班警卫范承志慌忙跳起，口袋书摔在地上，仿佛被抓了现行。他探出头问：“沈医生，出什么事了？”

“没事，范承志。”沈群头也不回。

技术员权宏博听到走廊回荡的脚步声，同样警觉地探头：“有案子要处理吗？”

“没。”沈群回答，“只是我太爱这儿了，舍不得离开。”

四楼灯光昏暗，橙色办公室门显得灰蒙蒙的。进入云集办公室后，沈群开灯眯眼适应光线。

他坐在她的办公桌前翻看文件：两摞病历、宿友的名单，以及云集关于病例关联的笔记。

对面墙上有两张便利贴：一张提醒向心脏病专家展示杜米莱的心电图。另一张询问“MTSNP”是什么检测。

桌上还有张皱巴巴的便签，云集的字迹写着“MEF2A阳性”。

沈群完全不懂“MEF2A”的含义。

他没找到记忆中云集在宿友办公室复制的CD，又翻看病历和名单，甚至拉开抽屉——不同于他的杂乱，这里井井有条。

CD消失了。他挠头困惑：她能放哪儿？看表，已近凌晨一点半。

他深呼吸整理思绪。咖啡因让心跳狂飙，思维却迟缓如龟。

云集情况未稳，他本不愿离开A市总医院，但待在医生休息室无所事事更令他抓狂。按云集建议，他决定带文件回医院，但突然想到或许能先解决便利贴上的疑问。附近有多家医院，查证只需片刻，而这可能至关重要。

起身翻找病历，他很快找到杜米莱的记录。

云集用尺子标出的心电图条一目了然。他反复研究，最终不得不承认自己看不懂。在他看来，这不过是濒死心肌细胞的挣扎。他小心抽出心电图页，连同两张便利贴抓起，留灯离开办公室。

电梯门随按键即开——白天从未如此顺利。

整栋楼只剩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