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隗运菱轻轻拍了拍沈群的肩膀说道。

沈群眨了眨眼，从沉睡的深渊中醒来。那感觉如同从死亡中复苏。但随着他的视线变得清晰，辨清了时间和地点，他伸展身体坐了起来。他对自己竟然睡着了感到既惊讶又懊恼。

“出什么事了？”他含糊不清地问道，“云集还好吗？”

“她没事。”隗运菱向他保证，“钾的检测结果正常，她的生命体征稳如磐石。林燕婉医生甚至允许她口服了一些东西。引流管也撤掉了，她恢复得非常好。”

“太好了。”沈群回应道，身体前倾准备站起来，但隗运菱轻轻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继续坐着。

“我知道您想进去看她，但我认为目前最好让云集保持安静休息。她精疲力尽，正在睡觉。”

沈群靠回沙发，点了点头。

“我相信您是对的。说实话，此刻我真正担心的是她的安全。毫无疑问您已经推断出来了，有人故意给云集注射了致命剂量的钾。”

“我已经想到了。”隗运菱回答，“不过您放心，我确信冠心病监护病房是个安全的地方。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已经安排我的一位住院医生守在云小姐的床边寸步不离。别担心，他会像鹰隼般严密监视，未经授权没人能靠近。”

“太好了。”沈群说。

“我想我不该问您认为是谁干的，对吧？”

“我认为在事情解决之前，最好尽可能少谈论此事。”沈群表示同意，“我知道这在医院里很难做到，流言蜚语传得飞快。但我认为，如果这几天您和您的同事们对今晚发生的事情保持沉默，对大家都好。一位凶杀案警官很快就会到，我相信他能彻底查清此事。”

就在这时，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出现在门口。

其中一位是个身材魁梧的人，强健的肌肉几乎要把制服撑破，他名叫高奇迈。

另一位是位相对娇小的女警，名叫乔诗霜。

两人身处医院，行动都带着几分克制，几乎是低声地向沈群表明了身份。他们告诉他接到命令来向他报到，随后便站在那里，似乎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你们何不搬两把椅子，守在冠心病监护病房的入口处？”沈群提议道，“确保每个进去的人都有授权。”然后他转向隗运菱问道：“我猜这是唯一的入口，对吧？”

“是的，唯一入口。”她向他确认。

能接到明确的任务，两位警察显然很满意。他们听从了沈群的建议，迅速在入口两侧站定位置。

在沈群看来，至少他们的存在本身就颇具威慑力。当然，冠心病监护病房本身的繁忙景象才是真正的安全保障。

“我得去查房了。”隗运菱宣布，“所以把您留在这儿继续守夜吧。”

“谢谢您所做的一切。”沈群由衷地说，“您真是太棒了。”

“关键还是您给我的关于钾的线索。”她回答，“也许您该考虑转行做心内科住院医生。我们会是个很棒的团队。”

沈群笑了起来，心想这位年轻女士是不是在跟他调情，但随即又嘲笑起自己的自作多情，确信她这么说只是为了弥补之前让他感觉自己年纪大了。

当她走出等候室时，他挥手告别。之后，他又坐回了沙发。

他不认为自己会再睡着，因为醒来时肾上腺素激增的冲击还在，于是他开始思考有人谋杀携带缺陷基因标记病人的深层含义。

他很快就意识到，这种卑劣行径的原因不能简单地归咎于一个杀人犯的人格障碍，无论那个注射钾的人多么丧心病狂。

沈群确信，这背后是一个更大的阴谋，博远集团的高层必然牵涉其中。

对他而言，这是一个可怕的例证，展示了当医疗实践变成一门利润至上的大生意时，可能被扭曲到何种地步。

沈群个人很清楚，在这些庞大的医疗保健公司及其医院的管理高层中，隐藏着一些人，他们从官僚体系甚至地理位置上，都远离了医疗活动的首要目标（治病救人），以至于很容易被追求利润的需求蒙蔽双眼，最终甚至只关心公司创造的价值。

大厅里的一阵骚动打断了沈群的思绪。

一群护士刚刚到达，警察在放行前检查她们证件的行为引发了喧闹。沈群探头望去，看到她们在说笑嬉闹，不禁想，如果她们知道自家医院后台正发生着什么，是否还能笑得出来。

他回到沙发上。护士们，甚至比医生更甚，是日复一日战斗在医疗前线的人，与死亡和伤残贴身搏斗。他毫不怀疑，如果她们得知自己其中一员被怀疑犯下如此多罪行，定会怒火中烧。

这些想法让沈群想起了梁沁。如果正如他所怀疑，她就是凶手，那么她必定是个极端反社会的人。然而，沈群始终无法摆脱一种感觉，觉得自己可能错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选择成为护士？再者，假设她真是凶手，又怎么可能在如此有声望的医院找到工作？这说不通，尤其考虑到必须有人——很可能是深藏在博远集团组织架构深处的某个人物——告诉她该给谁注射钾。

冠心病监护病房的门猛地打开，一群护士走了出来，同样对警察的存在感到惊讶。警察们礼貌但沉默寡言，随着这群人沿着走廊走远，他们的说话声也渐渐消失。

沈群的目光游移到墙上的时钟。早上刚过七点。突然间，他疲惫的大脑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一群护士到来，而另一群离开。这是换班时间。白班正在接替夜班。

他猛地跳了起来：他之前没意识到梁沁可能会在高天禄到达医院前就离开了。

如果她真是凶手，并且察觉到沈群知道了她的底细，那么她可能会永远消失。他几个箭步冲进大厅，向警察解释说他要去五楼，并补充说，如果高天禄警官在他离开时到了，就告诉他去了哪里并请他跟过去。

接着，沈群跑向电梯区，那里明显显示出医院已发生了某种转变。

新一天的繁忙已经开始。至少有十几个人在等电梯。其中还有推着轮床要去接病人去手术室的护工。

第一趟电梯门打开时，里面已经挤满了人。尽管如此，还是有几个人硬挤了进去，沈群也一样，他不愿被吓退，当电梯门勉强关上时，他感受到了周围人的不满。大家像沙丁鱼罐头一样挤在一起，电梯上升过程中没人说话。

令沈群懊恼的是，电梯上升得极其缓慢，令人沮丧：它在每一层都停下吐出乘客，而且大部分是从后面下，所以沈群和其他人不得不在每个楼层的大厅都出来让路。当他终于到达五楼时，沈群几乎按捺不住内心的焦急，电梯门一开就第一个冲了出去。

他打算跑到护士站去询问梁沁的下落。他抱着一线希望，也许她因某种原因被耽搁了，这样他就能抓住她。

就在他正前方，另一部电梯的门正在关闭。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护士，轮廓很像梁沁。那只是惊鸿一瞥，当他转头想看清楚时，电梯门已经合上了。

有几秒钟，他犹豫着该怎么办。如果跑楼梯下去，他有机会比那部电梯更快到达底层。但如果那人不是梁沁呢？几番踌躇之后，他还是冲动地选择了原计划，跑向护士站区域。

视野里有好几个护士，他认出了其中几个，这给了他一丝希望。还有一个刚上班的护工正在清理云集抢救时留下的杂乱物品。

沈群没有浪费时间，自报家门是沈群医生，并询问梁沁在哪里。

那个护工是个留着马尾辫的瘦削金发年轻人，他告诉沈群，梁沁刚走没几秒钟，还越过沈群的肩膀张望是否还能看到她。

“您知道她可能去哪里了吗？”沈群迅速问道，确信自己刚才在电梯里看到的就是她，“我指的是她从哪个门出去或者往哪个方向走。我必须和她谈谈。这很重要。”

“她不会走路回家。”护工回答，“她有一辆超酷的悍马，黑色的。有天她给我看过。那音响系统太棒了！她总是把车停在停车楼的一楼，正对着通往人行天桥的那个门。”

“到那个天桥要下到几楼？”沈群飞快地问。

“呃，当然是一楼了。”护工回答道，脸上露出像是这辈子听过最蠢问题的表情。

沈群拔腿跑向楼梯。

就在刚才，他还相信自己能比梁沁的电梯更快下去，但此刻，在去护士站耽搁了几分钟后，他知道这已不可能。

尽管如此，他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因为即使他直接去底层试图在街边出口截住她，梁沁也可能会溜掉。就目前情况看，他认为自己还有机会，因为梁沁还得穿过人行天桥才能上车启动。而且，知道她开什么车肯定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