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群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拿那把枪，动作谨慎得仿佛担心那个身份不明的陌生人会像恐怖电影里演的那样，在最后关头做出孤注一掷的抵抗。

“抓枪管，别抓枪托。”高天禄在一旁指点他，“然后把它放在前排座位上。”

沈群依言照做，迅速将枪放好，接着敏捷地从自己座位上下来，拉开后车门，凑近去查看那个受伤的人。

近距离观察下，对方呼吸的艰难程度更加触目惊心。

沈群为了便于他呼吸，一把扯下了他头上的巴拉克拉法帽，与此同时，高天禄打开了另一侧的车门。

“你认得他吗？”高天禄发问道。

“完全不认识。”

就在沈群摸索寻找伤者脉搏时，这位警官猛地抓住男子衬衫的前襟，粗暴地向侧面用力一撕。纽扣应声崩飞。

伤者赤裸的胸膛上，赫然暴露着三个狰狞的弹孔。

“我会告诉所有人，开枪的是你。”高天禄的语气里充满了由衷的钦佩。

“他的脉搏又弱又快。”沈群回应道，“除非我们采取点措施，否则他很快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万幸的是，他现在人已经在医院里了。”

“你去看看那个护士的情况，我来把这家伙弄下车。”警官下达了指令。

沈群立刻跳下车，飞奔到另一侧。

他弯下腰，仅仅一秒钟就确认了梁沁的状况——她的后颈处挨了一记近距离的枪击，手法酷似处决。

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走向生命的终点。

沈群直起身，看到高天禄正费力地将伤者拖出车厢。

“那女的怎么样了？”高天禄因为用力而声音粗重地吼道。

“她没救了。我们专心对付这家伙吧。”

由于后车门敞开着，沈群不得不原路折返，小心翼翼地跨过梁沁的身体，然后快速绕到越野车的另一侧去协助他的朋友。

高天禄从腋下架住伤者，沈群则稳稳地抬起了他的双腿。

“天哪，这家伙简直重得像座山！”当他们好不容易从停泊的车辆缝隙中脱身，却立刻被一辆正要驶出车库的汽车大灯刺眼地照亮时，高天禄忍不住抱怨道。

那个司机居然还厚着脸皮按响了喇叭。

“只有A市才会发生这种事，”高天禄一边和沈群合力拖着沉重的伤者，一边愤愤不平地朝司机抗议，“再说了，这家伙到底什么来头，职业运动员吗？”

当他们靠近通往人行天桥的入口时，几个医院工作人员目睹此景，惊愕得目瞪口呆，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最终，其中一人总算回过神来，急忙跑回去为他们撑开了大门。

走到天桥的中段，高天禄的脚步突然一个踉跄。

“抱歉，我得歇会儿。”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我们换换位置。”沈群立刻提议。

他们将伤者轻轻放在地上，迅速互换了支撑的位置，然后再次合力将他抬起。

“你这‘及时雨’来得可真够巧的。”沈群喘着粗气调侃道。

“看起来我们在冠心病监护室差点就迎面撞上了。”高天禄一边走一边解释，“后来在五楼我又跟丢了你。幸好有个护工给我指了路，说找一辆黑色的悍马。”

在更明亮的灯光下，男子胸口大片深色的污迹被确凿无疑地辨认为血迹，周围的人们态度立刻变得热忱起来，纷纷伸出援手。

等他们终于抵达天桥的尽头时，队伍里已经增加了两名护士：一位在沈群抬的头部位置帮忙，另一位则在高天禄抬的腿部位置协助。

“急诊室在一楼。”其中一位护士气喘吁吁地说，“你们是想坐电梯下去，还是走楼梯？”

“坐电梯。”沈群果断回答。

他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伤者停止了呼吸，“但我们得先下去。不，是他下去（更正）。他需要的是胸外科医生，刻不容缓！”

两位护士交换了一个充满忧虑的眼神，但什么也没说。

沈群没有放下伤者，他背靠着墙壁，用力按下了电梯呼叫按钮。

幸运的是，一部电梯很快抵达。不幸的是，里面已经挤满了人。

“挤进去！”沈群不容置疑地大喊，奋力推开挡路的人。

最终，意识到事态紧急，几位乘客主动走出电梯，为他们腾出了足够的空间。

在电梯上升一层的短暂过程中，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沉默。

当电梯门在二楼叮咚一声打开时，他们迅速将伤者抬出，马不停蹄地穿过双开大门。

经过通往手术休息室的入口时，沈群高声呼喊：“我们有个胸部中三枪的病人！”当他们最终抵达真正的手术室大门时，队伍里已经加入了一群原本在等待各自手术的外科医生。

其中几位胸外科专家，仅凭弹孔的位置就开始迅速评估伤者的危急状况。尽管对于子弹造成的具体损伤存在些许分歧，但所有医生都一致认同：挽救生命的唯一机会，在于立即为伤者建立体外循环！

当这支临时组成的急救队伍冲到手术室前台时，几位护士对有人穿着便服闯入无菌区域表达了强烈不满。

然而，当她们看清被抬进来的是一位身负致命枪伤、命悬一线的病人时，那点职业性的愤怒瞬间烟消云散了。

“八号手术室！他们正在为开胸心脏手术做准备！”一位护士尖声喊道，指明了方向。

人群立刻转向，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八号手术室，直接将伤者安放在冰冷的手术台上。

外科医生们争分夺秒，迅速剪开了他浸透鲜血的衣物。此时，一位麻醉师赶到，宣布病人已无脉搏、无自主呼吸。

他动作麻利地完成了气管插管，并接上了纯氧辅助呼吸装置。另一位麻醉师迅速建立了一条大孔径的静脉通路，以最快的速度开始输注液体。同时，他大声要求立即进行血型鉴定交叉配血。

看到外科医生们已全面接手，沈群和高天禄默默退到一旁。

其中一位医生简洁地命令：“手术刀！”话音未落，器械护士已将一把寒光闪闪的柳叶刀拍入他手中。

这位医生毫不犹豫，甚至顾不上戴手套，便果断而精准地一刀划开了男子裸露的胸膛。紧接着，他徒手用力分开肋骨，眼前顿时涌现出汹涌的出血。

目睹这骇人一幕的高天禄，当即决定还是去休息室等待更合适。

“吸引器！”主刀医生厉声喝道。

沈群站在手术台头端的位置，竭力想看清手术进程。

眼前的景象是他职业生涯中前所未见的。

没有一位医生佩戴着口罩、手套或无菌手术服，他们的手臂从肘部以下都浸染在鲜红的血液中。一切都发生得如此迅猛，根本来不及遵循任何常规的术前消毒流程。

沈群凝神倾听着医生们急促的对话，这进一步印证了他长久以来的认知：外科医生真是一个独特的群体——尽管他们此刻正在进行的操作手法极不常规，场面也堪称惊悚，但他们却沉浸其中，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专注。

这场生死时速的抢救，仿佛正是对他们那近乎神迹般治愈力量最直接的证明。

情况很快变得清晰：男子遭受了致命的一击，若非此刻身在医院，他早已命丧黄泉。

其中两颗子弹洞穿了他的双肺——对外科医生而言，这反而是相对容易处理的问题。

真正的挑战来自第三颗子弹，它不仅造成了其他损伤，更可怕的是击穿了几条至关重要的主干动脉。

医生们以令人惊叹的速度控制住了动脉出血，伤者被迅速连接上心肺转流机。至此，部分外科医生离开去处理自己原本安排的手术，而两位胸外科专家则稍作停顿，开始清洗满臂的血污，并穿戴起全套的无菌手术装备。

沈群走近那位忙碌的麻醉师，想询问他对伤者生还几率的判断，但护士长适时地轻拍了他的肩膀。

“抱歉，先生，我们现在要重新建立无菌区了。如果您想继续观摩，请先离开，并按规定穿戴好无菌衣帽鞋套。”她语气礼貌但不容置疑，同时递给他一副鞋套。

“好的。”沈群顺从地答应，心里反而有些惊讶自己居然没被更早请出去。

当他沿着手术室那条漫长而安静的走廊行走时，这一夜惊心动魄的经历所带来的沉重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开始席卷他的全身。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双腿和双脚沉重得像灌满了铅。经过护士站时，一阵强烈的、近乎恶心的不适感突然袭来，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他在拥挤的休息室里找到了高天禄，后者正坐在椅子上用手机通话。在警官面前的茶几上，赫然放着一个男士钱包和一张驾照。

沈群重重地跌坐在高天禄对面的扶手椅里，身体深深陷入椅背。

高天禄一边继续通话，一边用眼神示意茶几上的驾照。沈群会意地伸手拿起它。

证件上清晰印着的名字是：楚彬彬。

沈群将驾照凑到眼前，仔细端详着照片上的人。照片里的男子有着公牛般粗壮的脖颈和一张咧开的、带着几分自信的笑容，整个气质确实像个职业运动员——是个相貌堂堂的家伙。

高天禄终于结束了通话，“啪”的一声合上手机翻盖。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沈群脸上，然后将胳膊肘重重地支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前倾。

“眼下，我暂时不需要你详细解释今晚发生的每一件事。”他用一种被疲惫彻底浸透的声音说道，“但我真的很想知道原因。你挂断电话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信誓旦旦地保证你会老老实实守在冠心病监护室门口。”

“那确实是我当时的打算。”沈群坦诚地承认，“但就在那时，我发现医护人员在换班交接，我一下子慌了，担心那个叫梁沁的女人会趁机溜走。我的本意只是想拦住她，确保她能待到你来为止。”

高天禄用双手使劲地揉搓着脸颊，发出一声低沉的、充满挫败感的咕哝。

当他放下手时，双眼布满血丝，脸色憔悴得几乎和沈群不相上下。

“外行！我最恨的就是外行！”他愤愤地评论道，语气里带着一种众所周知的职业警察对业余插手者的鄙夷。

“我压根没想到那女人身上会带着枪。”沈群辩解道。

“那最近这附近接连发生的两起枪击案呢？你那颗‘脑子’（比喻不灵光）就一点都没联想到吗？”

“没有。”沈群老实承认，“我当时脑子里就一个念头，怕再也找不到那个护士了。我发誓，我的初衷只是想请她稍等片刻。我根本没打算当场指控她什么。”

“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糟糕决定。”警官毫不留情地反驳道，“像你这样行事的人，最终的下场就是被人干掉。”

沈群无奈地做了个认输的手势。

事后冷静回想，他清楚地知道高天禄是对的。

“你看过那个挨了你三枪的家伙的驾照了吗？”高天禄紧接着问。

沈群点了点头。

说实话，他内心非常抵触去想自己开枪击中了一个人这件事。

“好吧，那么这个楚彬彬，他到底是谁？”

沈群摇了摇头。

“我完全一头雾水。我从没见过他，也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你觉得他能挺过来吗？”高天禄追问。

“我也不知道。护士长赶我出来的时候，我正要去问麻醉师。不过，从医生们讨论时的语气判断，外科那边似乎还挺乐观的。如果这家伙真能活下来，那绝对能证明一点：如果你注定要挨枪子儿，那最好是在一家设备齐全、抢救及时的正规医院里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