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李雄一样，死死盯住卧牛岭这块“肥肉”的，可不止黑云山一家！

眼下的清河城，这座紧挨着边墙、靠倒腾点皮毛山货过活的卫城，破天荒的挤爆了人。

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土街，如今塞满了南腔北调、奇装异服的“人物”。

挎着百宝囊的憋宝老客，三五成群、劲装利落的江湖客，更有那挂着家族徽记、仆从如云的世家车队，或是袍袖飘飘、神情倨傲的宗门弟子……

活像是把天南地北的牛鬼蛇神，一股脑儿倒进了，这破瓦寒窑般的边城。

把城里仅有的几家客栈，挤得水泄不通。

空气里都飘着一股子汗味、牲口味和……贪婪的燥热。

为啥？

就为那卧牛岭百年一开的“鬼门关”！

那鬼地方，常年被灰白色的浓雾锁着，邪性得很。

别说岭子深处，传说进去的，就没见囫囵个儿出来过。

就连那外围，也是步步杀机，迷阵套着机关，吃人不吐骨头。

可偏偏，就这要命的浓雾，每隔百年，有那么几天，像被一只无形大手撩开帘子似的。

褪得干干净净，露出岭子外围狰狞的轮廓。

就这短短几天，每次都有走狗屎运的，从石头缝里、烂树洞里抠出些让人眼红的玩意儿……

能聚拢月华，助人修炼的玉蟾、削铁如泥的匕首、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小零碎，最得那些吃饱了撑的世家公子、小姐欢心。

甚至传说几百年前，有个走背字的采药人，愣是捡回一面巴掌大的铜镜。

据说能让人，一下挪出去百丈远！

后来，便下落不明，没影儿。

这一桩桩一件件，像钩子似的，把人心底那点“一夜暴富”、“鸡犬升天”的念头全勾了出来。

哪怕九死一生，也挡不住这泼天的富贵，在浓雾散尽的那几天里，向所有人招手。

“兴尧师兄！这地方……呕……”一个梳着流云髻，身穿淡蓝鲛绡纱裙的少女，精致的小脸皱成一团。

她死死捏着鼻子，葱白的手指嫌恶的拂开，差点蹭到她衣袖的脏兮兮背篓，声音带着哭腔：

“臭死了！脏得要命！又不是什么洞天福地，师傅干嘛打发我们来这鬼地方呀？”

走在她前面的青年，同样梳着整齐的云髻，墨发如瀑，面容冷峻得如同冰雕，一身同款的月白云纹锦袍纤尘不染。

他像是没听见少女的抱怨，身形如分水的剑，冷漠推开挡路的人群。

径直走到西城那家最大、也最豪华的客栈门前。

“掌柜，两间上房。”声音清冷，不带一丝烟火气。

他修长的手指，从宽大的袖袍中探出，随意夹出两粒金瓜子，丢在油腻发黑的柜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掌柜浑浊的老眼，先是被那身一看就惹不起的锦袍，刺了一下。

随即，被金光晃得发直，脸上的褶子，瞬间堆成菊花：

“哎哟！原来是八方门的上仙驾临！

“有有有！上房给您二位留着呢！”他点头哈腰，唾沫星子差点喷出来：

“敢问仙长仙子，可要备些清净的素斋……”

“不必。”青年眼皮都没抬。

“得嘞！得嘞！”掌柜扯着破锣嗓子朝后面吼：

“上房两间！快！带二位仙长上二楼雅间！手脚麻利点！”

少女见自家大师兄，从头到尾没瞥自己一眼，气得小脸通红。

狠狠跺了跺脚上，那双缀着明珠的绣鞋。

噘着嘴，像只受气的小鹌鹑，跟着那冷面师兄和点头哈腰的伙计，上了咯吱作响的破楼梯。

刚一踏上二楼，那同样弥漫着霉味和劣质熏香味道的走廊，让她眉头一皱。

她压根没进自己那间房，身子一扭。

“滋溜”一下，像尾滑溜的小鱼，就钻进了师兄刚推开的房门里。

也不用人让，自顾自坐到屋里唯一一张还算干净的圆桌旁。

拎起粗陶茶壶就往杯子里倒水，仿佛要用这廉价的茶水，冲掉满嘴的“腌臜气”。

“不能喝。”兴尧清冷的声音，像冰珠子砸在粗陶杯沿上，堪堪在师妹耳边响起。

他身影在狭小的客房里，无声游走，指尖拂过落灰的窗棂。

眼梢透过缝隙，将楼下街市的喧嚣、对面屋顶几道若有若无的窥视目光，尽收眼底。

这才旋身，在吱呀作响的竹凳上落座，解下腰间一个素皮水囊，推至少女面前：“喝这个。”

师妹气得腮帮子鼓鼓，像只塞满松子的松鼠。

却还是悻悻接过水囊，拔开塞子狠狠灌了一口：

“兴尧师兄！你还没说呢！这鸟不生蛋的鬼地方，连水都一股子土腥味儿！

“师傅他老人家到底抽的什么风，把咱们发配到这种穷乡僻壤来？”

兴尧没接她话茬，目光沉静如水：“行走江湖，非比山门清修。

“眼下这清河城，三教九流、鱼虾混杂，江湖草莽、世家爪牙、各派耳目……都搅在这浑水里。”

他指尖在油腻的桌面上轻轻一点：

“须谨言慎行，滴水不漏。”

“嘁！”师妹把水囊往桌上一墩，百无聊赖的，卷着自己一缕垂下的青丝：

“不就是个百炼宗门，丢下的破烂摊子嘛，穷得耗子进去，都得哭着出来！

“能有什么好东西，值得八方门惦记？”

“岭中遗宝，于你我或如瓦砾。”兴尧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但八方门的眼睛，必须看清每块瓦砾落进谁家院子。”

他抬眼，目光锐利如针：

“若真有异宝现世，纵使夺不到手，也需知晓它流向何处。

“是落入青冥剑阁，还是血河宗……

“早一刻知晓，宗门便多一分应对的余地。”

“哎呀，知道啦、知道啦！烦死了！”师妹像被抽了骨头似的，整个人软趴趴伏在桌上，下巴抵着冰凉的桌面：

“我想去妙玉山，看师姐他们采玉髓嘛！

“这鬼地方的雾，什么时候能合上啊？

“咱们几时能走？”

兴尧无声的叹了口气，眉宇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这位小师妹，乃是三长老的掌上明珠，自幼在洞府娇养，哪知江湖风霜险恶？

师傅此番将她打发到这襄东边陲，名为历练，实为避开妙玉山那潭浑水。

那边几个邪派老魔，也盯上了新发现的玉髓矿，正磨刀霍霍呢。

虽说他与师妹，皆是万象三重的修为，在这襄东地界，明面上足以横行。

可江湖……从来不是光靠境界，就能横着走的地方。

暗箭难防，人心鬼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