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陈婉
第9章 陈婉
门扉开启的缝隙中,透出屋内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香。
借着院子里灯笼微弱的光线,裴昭看清了门后站着的女子。
她穿着一身半旧的素色襦裙,洗得有些发白。
乌黑的长发简单地绾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苍白的脸颊旁。
她的身形纤细,甚至有些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看着她的脸,裴昭一愣。
那是一张极其清丽的脸庞,眉如远山,眸若点漆,鼻梁挺秀,唇色淡薄。
即便此刻脸色苍白,也难掩其天生的秀美。
她的眼神……很复杂。
没有预想中喷薄欲出的仇恨火焰,也没有怯懦的泪水,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片荒芜的绝望。
她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眸子平静地看向裴昭,看向他身上沾染的血污,看向他腰间的绣春刀,目光中没有丝毫波澜,就像在看一块石头。
“大人回来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平静,如同深秋的潭水,没有一丝涟漪。
没有怨恨的质问,也没有卑微的讨好。
裴昭一时语塞。
他预想过无数种场景。
愤怒的指责、凄厉的哭诉、甚至可能是伪装柔弱的刺杀……唯独没想过是这样死水般的平静。
这平静比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更让人心头发堵。
婉娘微微侧身,让开门口:“夜寒露重,大人请进。”
裴昭喉结滚动了一下,迈步走进这间属于他的、此刻却无比陌生的屋子。
屋内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椅,角落里堆着些杂物。
桌上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豆大的火苗摇曳着,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
婉娘沉默地关上门,将巷子里的微光和寒意隔绝在外。
屋内只剩下油灯昏黄的光晕和两人之间几乎凝固的空气。
她转过身,目光落在裴昭沾满血污和尘土的飞鱼服上,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裴昭浑身僵硬的举动。
她走上前,伸出那双纤细却有些粗糙的手,径直伸向裴昭的衣襟。
“大人辛苦了,奴婢服侍大人更衣。”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
裴昭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后退一步,后背差点撞到门板,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不必!”
婉娘的手停在半空,微微一顿。
她抬起眼,再次看向裴昭,那双死水般的眸子里,似乎终于泛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
眼前的这位锦衣卫大人,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她见过其他如狼似虎、贪婪好色的锦衣卫。
他们抄了别人的家,将那些人像牲口一样拖拽。
她以为裴昭也会像那些人一样,急不可耐地享用她这个“战利品”,用她的身体来宣泄暴力和欲望。
可他的反应……
是嫌她脏?还是……别的什么?
那一闪而过的诧异很快又沉入眼底的荒芜。
她垂下手臂,微微低头:“是奴婢僭越了,大人请自便。”
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触碰从未发生。
裴昭看着她单薄的身影,心头的情绪有些复杂。
沉默如同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裴昭终于忍不住,转过身,目光锐利:
“陈婉姑娘。”
“奴婢在。”她微微抬了下头。
“我杀了你爷爷。”
裴昭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试图从那片死寂的荒芜中找出任何一丝仇恨的痕迹。
“他,是被我亲手劈成了两半。你……不恨我?”
陈伯从异变发狂到最终被裴昭斩杀的过程,目睹的人并不多。
但裴昭还是如实相告。
他很好奇对方听到这个消息后会有什么反应。
然而,裴昭近乎贴脸开大的操作,并没有让婉娘有太大的反应。
她的身体只是微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她缓缓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眸子深处,有些感伤。
但却没有裴昭臆想中的仇恨。
就在裴昭以为她会继续沉默的时候,她开口了。
声音依旧很轻,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裴昭的耳边:
“我的阿爷……他早就死了。”
“大人斩的,不过是一只妖邪罢了,奴婢还得感谢大人。”
裴昭瞳孔骤缩!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她居然知道?!
不过也对。
毕竟是朝夕相处的亲人,对方能看出陈伯的不对劲也实属正常。
“早在……三个月前……”
婉娘的声音有些飘忽,眼神越过裴昭,仿佛望向某个痛苦的深渊,“阿爷从城隍庙回来后……就不是我的阿爷了。”
婉娘说不下去了,身体微微发抖,双手紧紧攥住了自己素色的裙摆。
裴昭站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寒气包裹了全身。
城隍庙?又是城隍庙。
那地方……果然有问题,问题还不小。
“所以……”裴昭的声音低沉下来。
“你阿爷……陈伯他……在最后完全被吞噬之前,可曾留下过什么话?或者……有什么异常的行为?”
他需要线索,关于妖邪的。
婉娘的身体再次轻颤了一下。
她沉默了很久,似乎在挣扎,在犹豫。
最终,她抬起眼,直视着裴昭,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第一次燃起了一点微弱却异常执拗的光芒。
那是一种混杂着仇恨和最后希望的光芒。
“阿爷他……”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在变成妖邪的最后几天,神志偶尔会清醒片刻……他……他一直在重复一句话……像是在警告……”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不要相信任何人,你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妖邪。”
婉娘顿了顿,正准备继续开口。
然而这时,裴昭却冷不丁地打断道:“那些人中,包括……你吗?陈婉姑娘。”
陈婉闻言一怔,接着抬头看向裴昭。
随即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