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缘来如此
第45章 缘来如此
大太监的调子拉长,眼睛里闪烁着莫测的光芒:“这刀有点邪性。持之过久,易生嗜血狂躁之心,煞气侵体,心智稍弱者,甚至可能癫狂。咱家留着也无用,一直当个稀奇物件儿收着。”
他抬眼,目光如钩,牢牢锁住顾怀:“今日便赏了你。不过,咱家有言在先,这刀,邪得很。你若能将它拿起来,拿稳了,走出三步,这刀便是你的。若是拿不动,或是拿了之后出了什么岔子…”
大太监话未说完,但意思已明。随着他的话音,几名身着铁甲、气息沉凝的大汉侍卫不动声色地围拢到邢隆身前,手按刀柄,眼神锐利如鹰,牢牢锁定顾怀。
无形的压力瞬间如山岳般压下!河滩上的气氛陡然变得肃杀。
这已非赏赐,更像是一场带着凶险的考验!岸上众人屏住呼吸,眼神复杂地看着场中湿衣未干的青年。
顾怀的目光落在那柄漆黑的倭刀上。刀鞘朴素,却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散发着冰冷而诱惑的气息。
邢隆的话如同魔咒,在他耳边回响——“锋利无匹…邪性…嗜血…癫狂…”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惊疑与一丝本能的畏惧。
退?在邢隆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退缩?那宣宁侯府的脸面,他顾怀在南直隶的前程,恐怕就此断绝!
进?这邪刀…他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上前一步,对着邢隆躬身:“谢老大人赏赐!”
说罢,他伸出手,五指缓缓握向那漆黑的刀柄!
入手冰凉刺骨!仿佛握住的不是刀柄,而是一块千年玄冰!就在肌肤接触鲛鱼皮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狂暴凶戾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毒蛇,顺着他的手臂猛地窜入脑海!
嗡——!
眼前的世界瞬间被一片刺目的猩红覆盖!耳边不再是潺潺水声,而是金戈铁马、万鬼哭嚎的恐怖幻音!
一股难以抑制的、毁灭一切的杀意如同火山岩浆般从心底最深处喷涌而出!杀!杀光眼前所有人!撕碎一切!
这念头如此清晰、如此强烈,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他仿佛置身于修罗血海,无数狰狞的鬼影在眼前嘶吼扑来!
“呃啊——!”顾怀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低吼,脸色瞬间变得狰狞扭曲,额头上青筋暴起,双目赤红!他握住刀柄的手剧烈地颤抖着,手臂肌肉贲张,仿佛在与一股无形的巨力搏斗!那股狂暴的意念疯狂冲击着他的神智,要将他彻底吞噬!
“保护大人!”围在邢隆身前的侍卫们见状,立刻紧张地低呼,手已按上了刀柄,只待一声令下。
“慌什么!”邢隆却纹丝不动,饶有兴味地看着场中痛苦挣扎的顾怀,脸上非但不见惊慌,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探究,“咱家说了,这刀邪性。且看看这小猴儿,骨头到底有多硬!”
顾怀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
杀意如潮,几乎要淹没一切。就在心神即将彻底失守的瞬间,父亲顾承生前那张威严沉毅的面孔,以及姜不寒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如同定海神针般在猩红血海中骤然浮现!
“持心如衡,以理为平!顾家儿郎,枪尖悬羽,心不可乱!”父亲严厉的训诫如同惊雷炸响!
“官场上,没有一步登天的梯子…得靠你自己…一点一点…去磨!”妻子清冷而笃定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不能乱!不能疯!这里是金陵!他是宣宁侯府顾怀!不是被一把刀控制的野兽!
“嗬——!”顾怀猛地咬破舌尖,一股腥咸在口中弥漫开,剧烈的疼痛如同冰水浇头,带来一丝清明!他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点清明,调动起全身的意志力,如同筑起一道无形的堤坝,疯狂地抵御着那滔天邪念的冲击!
河滩上一片死寂,唯有顾怀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如同破败的风箱,撕裂着凝固的空气,与那河水呜咽交织。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息,也许百年。
顾怀身体那筛糠般的剧烈颤抖终于渐渐平息。眼中那骇人的赤红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虽仍布满蛛网般的血丝,瞳孔深处却已重新凝聚起一点清光。
他大口喘着粗气,全身脱力般微微晃动,仿佛随时会栽倒,但那死死握住刀柄的手,却已稳如扎根磐石的虬松!
一步…两步…三步!
他稳稳地立在邢隆面前,尽管双臂仍在微微战栗,腰背却挺得如同标枪。他双手将那柄仿佛吸纳了所有光线的邪刀,高高捧起。
“好!好!好!”邢隆抚掌大笑连喝三声好,惊起河滩旁的几只水鸟,脸上更是毫不掩饰的激赏:“好个顾家小六!骨头够硬!心性够韧!这刀…果然与你有缘!拿稳了,从今往后,它便是你的爪牙!”
顾怀心头那块万钧巨石轰然坠地,巨大的疲惫与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
他不再迟疑,屈膝“咚”地一声单膝重重跪倒在湿冷泥泞的草地上,双手将那柄冰寒刺骨的邪刀高高捧过头顶,沙哑却异常清晰洪亮的声音穿透了河滩的寂静:
“卑职顾怀,叩谢公公厚赐!此刀在手,定为公公披荆斩棘,万死不辞!”
邢隆垂眸,笑看着跪在泥水里的青年和他手中那柄吞吐着邪气的刀,眼中精芒流转:“起来吧。此刀凶邪,亦是利器。用得好了,是护身的獠牙。用不好…”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语调,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玩味,“…便是反噬己身的索命符。好自为之。”
顾怀强撑着一口气站起身,将那柄沉重冰寒的倭刀紧紧抱在怀中。那邪异的寒意透过刀鞘丝丝缕缕地侵入肌肤骨髓,仿佛一条苏醒的毒蛇缠绕在怀,冰冷滑腻。
顾怀刚稳住身形,甚至未能完全抱紧怀中这烫手的“山芋”,眼角余光便瞥见河滩小径上,一个身影正不疾不徐地踱步而来。
那人头戴破旧竹笠,身穿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布短褐,裤腿高高挽起,露出沾满泥浆的小腿,脚蹬一双磨损的草鞋,肩上随意扛着一根细长的竹竿,竿头垂着麻线,活脱脱一副收竿归家的老渔翁模样。
顾怀心头猛地一沉!这身影…这打扮…不正是官船上那个总缠着他讲古、嗓门洪亮、精神矍铄的“老仆”吗?!
他怎么闯到这龙潭虎穴来了?!邢隆喜怒无常,河滩上尽是虎狼之卫,这老农若是无意冲撞了…